金萱慌忙抓紧他的手，感觉到微微的汗珠，抬头看小花，见他的脸莹白如玉，眼里是自己担心的神色，这才松了口气。

她并没有疏远小花，也没有偏爱布布爸和boss，所以小花不会消失。

刚刚是她眼花了。

金萱一遍遍在心中念叨，但她发现不能说服自己，手脚控制不住地颤抖，却装作没事人似的问：“为什么突然提到暖暖？”

“我总觉得他是代替我不见的。”小花把她拉到自己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喂她吃棉花糖。

两人朝着一个方向。

烟花在他们的视线中乍起乍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些人为的热闹和美丽，在亘古不变的月色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金萱害怕了，真的害怕，她根本没心思吃糖，仓促转过身，面向小花，看着这个好看到极点的男人，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眼里不知不觉被悲哀溢满，她将自己的身体贴上去，毫无缝隙地紧紧拥住他。

小花惊讶地瞪大眼睛，手中的棉花糖掉落在地。

金萱从没如此想抓住一个人，手指那么用力，指甲几乎掐入他的皮肤。

小花感觉到刺痛，嘴角依然挂着笑容。他的声音飘渺，好像从很远很远，不属于人间的某个地方传来。

“宝贝儿，记得我爸爸过世之后，你跟我去过墓地吧。我当时觉得很奇怪，人死了到底会去哪里。”

“直到现在我都没有真实感，好像他只是出差，或是旅游，去了我不知道的地方，说不定哪天就会回来。我能做什么呢，我被他留下了，只能在原地等待。如果他不回来，也不要紧，有一天，我会去他呆着的地方。”

摩天轮依然在转动，速度慢得让人无法察觉。

她的胸口被他强壮有力的心跳撞得生疼，可心里空荡荡的，好似漂浮在虚无之境，什么东西都碰不到、摸不着。

金萱将脸从他肩头移开，眼神和手指一起，在他的脸上游弋，企图捕捉一丝真实。

柔软的发丝，英气的眉毛，漂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丰润的嘴唇……

和周显一样，又是那么的不同。

她不知道他算不算自己的丈夫，也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爱这个男人，在柔弱的心外树起一层一层的铠甲，还是毫无防备地栽进他温柔的瞳孔。

小花继续说：“暖暖给你留下视频，不见了之后，我一个人来坐过摩天轮，当摩天轮转到最高处的时候，好像伸手就可以碰到天空，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以前的人喜欢说，死了之后就去天上。因为我们不了解天空，人出生之前不知道在哪里，死去之后，去的或许就是生前的地方。，听起来倒是挺美的，所以，何必害怕消失呢。”

他的眸子和城市里忽明忽暗的灯光，还有月亮周围暗淡的星融为一体。

金萱觉得小花越来越远，他的嘴唇不停地动，说出的话实在讨厌到了极点，她想要堵住它。

金萱侧过头，捧住他的脸吻过去，仿佛惩罚，仿佛泄愤，仿佛嗜血，把他的每个字都吞进去。

“小花，别走！”

“那周显呢，你确定你不再想念他？”小花浮出一丝惊喜的红晕，气息变得不稳，明显一副享受的模样，却好像跟她互换了往日的角色，费劲地掰开金萱的脸，极力摆出严肃的表情，“你听我说。”

“我只是那个人的分身，那个人的碎片。有了我们四个之后，他好像不存在了，却一直存在着。他曾羡慕兔爷，希望能像兔爷一样，浪漫，无畏，对待公主般把你捧在手心，所以有了我。我的确是为你存在，但是是出于他的意志，才为你存在。”

“我想暖暖、布布爸和boss他们也跟我一样。”他顿了顿，“我在体育馆里看到你和布布爸拥抱，我这才知道，你和别人也能相处得很好。夫妻之间，确实如你所说，不是光有爱情，还有亲情牵绊。”

“你只是吃醋！”她想要装出轻松的表情，一开口，声音却是颤抖的，被涌出的眼泪糊了个大花脸。

“或许吧。总之，我认识到，我对你而言，不是必要的。所以就在这里跟你告别。”他微微笑着，“宝贝儿，你哭成这样，真的没有楚楚可怜的感觉，不太好看哎。”

他试着伸手，想擦掉她的眼泪，却发现，眼泪越流越多，只好放弃地从座位上站起，掰过她的肩膀，让金萱面对玻璃窗，从后面轻轻搂住她，闭上眼睛，避免自己被她的情绪影响，说不出重要的话来。

玻璃窗倒影出两个人的影子，和所有相爱的情侣一样。

金萱不停地抹眼睛，才看到他影影绰绰的脸。

“宝贝儿，其实还有两条生存法则，我没告诉你：要是你迟迟不做出选择，我们四个会逐渐消失，最后连周显都回不来；要是我们觉得自己没有存在价值，或者开始阻碍你的幸福，可以选择主动消失。我告诉过暖暖，所以他……”

小花的声音越来越低：“希望你能在boss和布布爸之间尽快做出选择。”

她慌忙抱紧他环绕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再也不管纷乱的想法，用尽全身力气哭着叫喊：“你不是阻碍！你就是我的幸福！我选择你！”

小花露出干净无比的笑，在她耳边低声说：“谢谢，即便是那样，你也会陷入痛苦。与其留下来看你像罪人一样缅怀别人，我宁愿你记住我。情人间的爱就是这么自私狭隘。”

说罢他捂住她的眼睛。

“再见，我爱你。”

金萱的视线只是黑了几秒钟，那带着笑意的眸子，温暖的胸膛，宽厚的肩膀……就统统不见，玻璃里只剩下她孤独而狼狈的影像，和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景。

这个庞大的城市就像蛰伏在海中的巨兽，用花花绿绿的光亮引诱人类，靠着吞噬他们的生死离别为生。

它滋生了她的欲望，又冷酷地将她掏空。

金萱蹲在地上，把掉落的棉花糖捡起来，虽然它已经被踩扁，变得肮脏不堪，她却扯下一丝丝的白糖，不停地塞进嘴里。

很甜，很苦。

跟小花这个混蛋一样，对她好对她坏，都是随心所欲。或许他觉得消失的样子不好看，都不让她见最后一眼。

他要让她记住他，她偏要忘记他。

咽下棉花糖，摩天轮着地，她想要回家，可鬼使神差地又排队，上了摩天轮，一遍遍坐着，一遍遍接近天空，泪眼模糊中，有个带着痞气的男人，笑嘻嘻坐到她对面。

男人和她初见时一样，睫毛密密实实几乎遮住狭长的眼眸，睡衣滑落一半，露出大片香肩和胸肌，修长的腿横在她面前，嘴角透着笑意，仿佛在情场上所向披靡的杀将。

“宝贝，要不要我提供点服务，作为补偿？姿势、时长随你喜欢……角色扮演，我也可以接受。”

“在四个人当中，你最爱我对不对？”

“接下来我们去兜风、开房还是……”

每次车厢接近天空的时候，金萱就高举双手，仿佛要触摸天空。

她想知道，到底是什么。

也许有一天，她也会跟小花一样去那里，那时有谁记得她呢？

布布，何安安？

其实坟墓不在其他地方，就在爱你的人心里。

直到游乐园停业，她才从车厢中出来，头有些犯晕。夜晚清冷的风吹在身上，冷得厉害，金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缓缓朝她走来，脱下外套，披在金萱身上，他的面孔跟小花相似，却带着截然不同的冷感。

似乎已经知道刚刚发生的事，男人用复杂的眼神看了金萱好久，然后扶着她的肩膀走出游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