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少林是山水卷，定是灰底卷和朱红笔一同下手勾勒的，自晨起就有光落在千佛塔上，像是大慈弥勒佛和大慈大悲菩萨的佛光，因着众生平等，就有轻尘同灰一起沾了光，成了金红两色。

里头僧人天未亮时已经起，都是些苦修内外家功夫的年轻僧人，青色发渣紧贴刚毅面容，唯有出山门途径石碑林时脚步才会慢下些来。

听闻小师叔每日大清早都会待在石碑林中，既没有一个解释，也说不上一句怀念先人。只因那石碑林附近郁郁葱葱，同泛着光的古刹相比，石碑林更似阴影。

那僧人穿着黄色僧袍，松垮一件布被他撑的像模像样，单靠背影都能见兜率天上往来僧佛样子。他手心把玩的一串佛珠，都是红珊瑚制成，颗颗温润，是被主人摩挲久了，一百零八颗生的一模一样。

只是他与那些弟子不同，也是入不了兜率天的，他散着一头令女子都眼红的发，同丝丝墨意一般，就知是名俗家弟子。

这时就有小沙弥急急跑来，喊了声，“小师叔！小师叔！主持喊你过去！”沙弥脆生生的童音惊起了碑林群鸟，振翅声，风擦树叶声，还有小沙弥童音的回荡，那披发僧人这才回头。

仪范清泠，轩举似霞标，湛然若神，就是眼前人，沙弥一时间忘了说话，那僧人路过他身边时抬手摸了摸他青皮的脑门，还笑，“要是你师兄见了，说你迷了色相，可别怪师叔”

晨钟才响，沙弥捂着脑门呆呆看着名声远扬的小师叔留一个背影。有挑水的弟子见沙弥傻愣，拍了下他脑袋，“愣着作甚，不用上早课吗”

“要..要，师兄，主持刚刚喊我来找小师叔，小师叔他…”那沙弥言语里有些混乱，不妨那弟子听明白，他只是笑，“那可是捷悟师叔。”

捷悟到静心堂，那木鱼声就没停过，坐在上首披着红袈裟的僧人笑的一脸和蔼，和他身旁那尊弥勒佛宛若一个模子出来的，捷悟见了后，率先摇头道，“若是下山，免谈，我不想过木人巷和十八罗汉”

“哎，这次不用过，是武林盟来信，盟主又跑了，这回可是去意已决”传灯主持虽然年事已高，但是声如洪钟，气息绵长，看就知是内家高手，这下他又放柔声音，“师弟啊…”

“若是要将他带回来，为何一定要我去，师兄，这段时间你总想赶我下山作甚”捷悟说话时是倚着门，他由头到尾就没打算进去过，这年轻僧人着僧袍又披着大半墨发，看着颇为怪异，只是那人清湛的眼睛扫来，又毫无烟火气，见之忘俗。

“倒不是我想赶你下山，武林盟的大护法这次是要求我们少林能寻个人去保护他…等等，你先听我讲完！”传灯主持话还没完，捷悟转身就走，连发尾都有不满，微胖年迈的主持只得跳下塌，用同身形不似的灵活拦住了小师弟，见他一双笑眼瞥来，分明里头没有几分笑意，但是令人平端生了亲近感。

“师弟，为兄明白，你一直蓄发是为了不忘俗世”他这话让捷悟本散漫的笑眼有了聚焦，他素来是个聪明人，只是问一句，“年轻盟主要去的地方，同当年那些个拐卖小儿妇女的人牙子有关系？”

传灯没说话，只因捷悟这双似月牙的眼一旦用了神，比鹰目还锐利的很，洞察不过一眼，就将他要说的事情全都看穿，他这下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还在暗自惋惜道，这师弟是越大越不好玩了。

嵩山自秦都恰好千里，也不知是哪位先人用脚丈量的，秦都皇城是天子居所，比起少林，朱红和汉白两色却巍峨，但是皇城同这青白重灰色秦都对比最好，最衬出里头各贝阙珠宫，雕梁画栋，玉石金阶台层叠的好气色。

这分东西南北四大街的方正，去一处就是一城，说那城东有软人骨头的甜水巷，城北走远便有大佛寺，与皇城旁各司连绵一起，好似里头金佛也穿了朱红官袍。

谷雨断霜后，寒凉天气反倒没收敛，晨光微熹时秦都西大街上还有露水挂在屋檐，试图冒充前夜的雨。

西大街是秦都最嘈杂的市集，难得安静时却在天光将晓迎来外人。

黑衣客带着斗笠，握着一把弯刀，浑身散着寒气，不晓得是露重，还是来人的杀气。露水挂在黑色的纱上，一眼就知他是从最黑那时到的这条街。

他要前去的西市深处，往里走是鱼龙混杂的巷子。黑衣客在杀手榜上赞誉高，皆因他不会问为什么，这次亦然，他也没有问为何目标是在皇城脚下一处三教九流的巷子里。待他消失在拐角处，恰好和出门挑着胡辣汤的张二哥擦肩而过。

黑衣客拐角时，巷子里斑驳露出灰色底的墙都能回荡呼吸声，这条巷子弯弯曲曲，似羊肠，这街坊都喊做羊肠道，只是在前，他却多一步也走不动了。

有青衣人抱刀而立，挡了羊肠道大半去路，头发花白面带笑，落在黑衣客眼里却好比狰狞修罗，两人不过对视一眼

恰好这时张二哥扯着嗓子喊了声，“胡辣汤——热馍——”喊着时手握木勺还敲敲桶。

脂粉铺的阿嫂开了门，吱呀声划破一排商铺的安静，那阿嫂捧着个大白瓷碗走出来，嚷着要汤。

那一声胡辣汤喊动阿嫂的门，也喊动了黑衣客的刀，刀出鞘，出刀声脆，夹着凌厉杀意，荡的两旁的墙又扑扑落灰，连外头交谈声都停了一瞬。

这拔刀出招之快，刀尖离青衣人不足一寸，寒芒都能伤人，下手果断狠绝，刀尖到眼前，震起了青衣人花白的鬓发，黑衣客这招却没落下去，沾着朝露的纱粘在黑衣客脸上，一阵血腥味飘起。

黑衣客呕出的血，恰好被面纱挡个干净，斗笠滚落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瞪着青衣人，直直倒地。

他刀尖对着青衣人时，青衣人手里的断刀已经没入来人身体，这一击几乎腰斩，连出招都没瞧见，也没有黑衣客那样凌厉的气势，好似一切水到渠成，刀送进黑衣客身体，是再自然不过一件事。

黑衣客一看就知是近日崛起的成名高手夜寒星，他本姓林，只是好穿一声黑衣，刀法凌厉有寒气，刀又是精钢所缎，也就有了这个名头。

今日被腰斩在羊肠道上，那青衣刀客无名，就是乞耳阁中人在场估计也得思虑是哪路人。

羊肠道外头已经人声鼎沸，刚刚才经历了血战一场的地方，除了两边落得灰，就剩一道血迹，什么也不留。#####新文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