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了才不到十根，彭欢喜出来了，“叔叔，吃饭了。”

彭样回答一声：“知道了。”他从竹林里出来，用力将镰刀将地上一摔，镰刀尖着地，稳稳地立在了地上。刀把与地面夹角约四十五度。彭湖跟着也一摔，那砍柴刀也稳稳地立在了地上，刀刃线与地面夹角约三十度。彭样喊了一声，“大酒窝，叫饭了。”

孟近答应一声，“诶。”

彭样与彭湖在廊下等着孟近。三人齐了才一起进屋。

饭桌摆在缝纫机前，是一张正好坐下四人的方桌，摆着一个辣椒炒黄瓜，一个韭菜煎鸡蛋，彭样开玩笑地说，“欢喜姐，你太客气了，一下子做了十个菜。”大家都知道，韭菜算作九个菜，加上黄瓜，就是十个菜。大家开心地笑了。

三人各位一方，彭样挨着缝纫机，向西，孟近背北，向着彭欢喜的房间。彭湖向北，正对厨房。彭样一上来，先将韭菜煎鸡蛋分成三份，最大的一份给了孟近，自己最小的，剩下一部分给了彭湖。他们也没有推让，高高兴兴地吃起来。

一个高约一米八的五十上下的男人走了进来，将背上的一袋米放在地上，“怎么现在才吃饭呀？”

“他们刚从学校回来。”彭欢喜迎了上去，看了看地上的米，问，“叔爷爷，你老人家这么大热天，这是干什么？”

叔爷爷乐呵呵地说，“公社奖励给彭样的米和鸡蛋五十个，我给先拿来了。孟近和彭湖更多，到晚上放电影时，当着大家的面颁奖。”

彭样欢呼起来，“这么好呀？”

“这是从今天开始的规矩，如果考上大学了，公社连着放七天电影，七袋大米，一百个鸡蛋。”叔爷爷高兴地说。

彭欢喜拿过来一把椅子。

叔爷爷接过椅子，他将椅子拿到了走廊上，就在走廊上坐下。他从大裤头的后口袋里拿出一个塑料食品袋，塑料红色的某某食品厂的字迹已经磨得看不太清楚。他展开塑料袋，取出一张白色的烟纸，将捏了一些烟丝放在纸上，卷成喇叭筒。又从塑料中取出一个打火机。他用大拇指擦动着磨轮，打了几下，没有出火。

彭样见了，马上起来，走到厨房找到火柴，递给了叔爷爷。

叔爷爷点了火，看了看房子的茅草，他算了算数，说，“六六年，七六年，八零年了，房顶已经十四了，今年双抢之后，我叫几个人一起把房顶重新盖一下。不然，到了冬天，太冷了。”

彭欢喜笑着说：“真不好意思，又得辛苦您了。你看要编多少茅椽？”

“那时候用了三百三十块。这次你做三百五十块，外檐再加出来些，不然这雨水都把柱打湿了。生产队还有几根干木，将这几根柱换了。可以用十五六年。”他抽着烟有些咳嗽，两鬓的汗水流淌了下来。

彭欢喜又从自己的房间里拿出一把旧得裂开缝的蒲扇递给叔爷爷。叔爷爷边摇着扇子，呵呵地笑了笑，说：“也是十四年了，样伢子十五岁了。喜妹子，也算你能干，从五岁开始带着你的叔叔，十五年了。现在考上高中了，也算是你的成绩。”

彭欢喜说道，“这不全仗着爷爷、叔叔、伯伯和生产队的照顾吗？”

“你也是命大福大！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从房子里逃出来的？”

彭欢喜回想了一下，“那年，我虽然只有六岁，但那是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

那是一九六六年的元宵节过了不久，天气并没有变得温和，反而气温一度破零，临近雨水时节，天没有下雨，却一连几天下雪。

那天晚上，六岁的彭欢喜从生产队吃完了晚饭，一手抱着刚满一岁的彭样，另一手端着一碗米汤回到家里。她将彭样放在床，先哄着他睡觉。彭样那天也听话，没等一首歌唱完，他就睡着了。彭样很高兴，端着米汤到厨房。

彭样记得奶奶那时候给彭样保温米汤时，就是烧一些木材，先将锅里的水烧热，然后，把没有完全烧尽的木材用火灰埋起来，就这样，一个晚上米汤都是热的，彭样到半夜哭，可以直接喂。

彭欢喜学着奶奶的样子，将米汤热好。自己用水壶烧了一些温水。她先用毛巾，将睡着了的彭样嘴角的汤水轻轻地擦干净。

她自己洗了脸，洗了脚。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她赶紧把煤油灯和火柴准备在床边的一条长凳子上。最后，她将三块尿布放在那床边长凳的灯旁。一切准备工作完成了，她再次看了一遍火，火非常好。她满意地上了床。

她脱了衣服，身体感到冰冷刺骨，赶紧缩到了被子里头。她觉得自己钻被窝的动作太快，害怕彭样的手露到了被子的外面。她又爬起来，将彭样左侧的被子往内掖了掖，心才踏实了。她这次忍着严寒，慢慢地将身子缩到被子里头。她看着蚊帐，觉得天还有一点早，觉得可惜了，她还想着画一件衣服。可是，也看不太清楚。她想点煤油灯，可害怕浪费煤油。这些煤油是生产队的，多用了就是占公家的便宜，她可不愿意做这种事。每次生产队长，给她煤油时，她多半会说，“家里还有。”生产队长总会表扬她是节约的模范，还多次在开会的时候，当着叔叔伯伯婶婶伯母的面表扬她，每次她都非常高兴。

她躺在床上，回想起来，就禁不住偷偷地乐起来。她越想越睡不着。天黑了，她侧头看看窗外，外面还在下雪。外面还是白色的，和白天一样。她很出去玩雪，她喜欢在雪地上用脚踩出花来，踩出衣服的样子。有时候，还可以在衣服上踩出花来。想到这里，她盼望着天赶紧亮。

她看到茅檐下的冰笋越来越长，她发现冰笋的尖最干净，而且最脆，太好吃了。咀起来嘎巴嘎巴地响。姜二婶给她一些白糖，用冰笋蘸上几颗白糖，“嘻嘻”，她高兴得现在还有吞咽口水。“真是太好吃了。”姜二婶告诉她不能吃得太多，吃得太多要生病。她吃过奶奶熬药，真是太难喝了，但是药渣里甘草真是太好吃了。她又吞咽着口水。可是，妈妈现在她在哪里？妈妈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吗？“哪天我必须去赶集，妈妈就是赶集时走丢的。妈妈是给我买包子时丢的。”想到这里，欢喜落下了泪水。

她最难忘记的那一天，就在前年，父亲去逝的那一年。妈妈好几天没有在桌子上吃饭，她每次回来问妈妈，妈妈就会说，“我在别人家吃过了。”那一年还没有生产队，“家里只有多半日子只喝米汤，只有自己吃米饭，奶奶和爷爷都只喝米汤，奶奶和爷爷都真的喜欢喝米汤吗？米汤不加糖，也不好喝呀。什么味都没有。”

那天早晨，妈妈抱了她好久好久，妈妈从来没有那么长时间抱自己，但那天她没有跟自己说话，只是呆呆地抱着。放下自己的时候，妈妈说：“我去赶集，买包子给你吃。”

那一天，自己盼望着包子，肚子很饿了。奶奶让她吃饭，她不也肯吃。天黑了，妈妈也没有回来，她饿极了。实在太饿了，还是吃了奶奶的米饭。当她问，“奶奶，妈妈怎么还不回来？”

奶奶说：“她赶集去了，也许是走错地方了。”奶奶也流下了眼泪，“妈妈走错了路，也好，在家里没有饭吃。走错了路，或者到了别人家里有饭吃，那样还不会饿死呢。你不要再等妈妈回来了。”

那时候，她没有听懂奶奶的话，后来时间长了，奶奶和爷爷对她非常好，她慢慢地忘记了妈妈。不知道为什么？奶奶和爷爷生下叔叔之后，为什么死得那么快？

她躺在床眼泪落了一大堆。这就是去年的事，她记得太清楚，有了生产队，大家都有饭吃了。爷爷有了叔叔后，精力开始充沛起来。

#####追求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