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名字的,还真是个老外,而且是个我不认识的老外。
由于留着胡子,我看不出他的岁数,说三十多吧,也可以,四十多呢,也不错,说是有五十岁,应当也差不到哪去。
跟胡子的茂盛正好相反,这人的头发反倒有点长势不良,头顶上的几绺卷毛,已经很难遮盖住他那宽阔的额头了。
他穿着样式挺老的西服,手里还拿着一根手杖,正在车下皱着眉头看着我。
我正不知所措呢,忽听衣袋里有个声音轻轻响起:“金达先生,英国人,总工程师。”
是那个显示仪在提醒我。
这么说,这位老外叫金达先生。至于他从哪来的,现在我还不急于了解。出于礼貌,我得先回人家的话。
我连忙用英文答道:“金达先生,我在这儿。”
说完,我微笑一下,并挥了挥手。
挥完手,我才发觉不对头,因为我挥的这只手,手上还拿着那个马桶搋子。
我的脸登时便红了,赶紧想把这只令人难堪的胳膊放下来。
出乎我意料的是,金达先生突然面露喜色,高声叫道:“高轶先生,你可太棒啦!我还说,可能我们不得不用我的手杖了呢。这下可好了。”
这一番话,说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做了什么了就“太棒啦”?你这位金达先生的手杖要用来做什么呀?
我就像那庙里的哼哈二将似的,高举着手臂,愣在那里,这时,从金达先生身后闪出两个穿着奇特的中国人模样的年轻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到了我身边,两人分别恭敬地叫了我一声:“高轶大人。”其中一人从我高举的手里接过那个马桶搋子。
口袋里又响起声音:“王朝,火车司机。”
说来也奇怪,这声音我听得真真切切,但面前的这位叫王朝的,似乎充耳不闻。
另一人也紧随王朝之后,从我身前挤进了司机室,还没忘向我道声谢:“感谢副总工程师帮我们拆下闸把。”
他拿走了我手中的扳手把。
声音又响:“马汉,火车司炉。”
两人凑到前面开始鼓捣,我在他们身后,看到了两人盘在头上的撅撅搭搭的辫子。
估计我后脑勺的那根辫子,也跟他们的差不多。
我听到车下金达先生在招呼我,我连忙掸掸身上,走下车来。
“你是在哪里找到的那个东西的?我没想到,在中国居然也能找到这个东西。”金达问我。显然,他是在问那个马桶搋子。
你说我该怎么回答?我说我是从我公寓的卫生间里带出来用来防身的?这样说不行吧?
那就只能编了,可我连我现在身处啥时代都没搞清楚呢……
刚想到这儿,口袋里又发声了:“现在是公元1881年10月19日,农历辛巳年八月二十七。”
难怪,难怪,这破火车,这身怪衣服,还有后脑勺的那根辫子。
我还真是到了清朝了。
历史一直学得不好,上下好几千年发生的事,在我脑子里就好像是一锅乱炖,不定哪段突然冒一下头,很随机,完全搞不清其中内在的、本质的、必然的联系。
不过,好在这些年清宫戏给补了补课,尽管里面至少七八成都是戏说胡侃,但至少让我知道了,哪些皇上是清朝的,不至于弄出汉武帝雍正、唐太宗康熙这样的低级笑话。
再细算一下,清朝垮台是1911年,这个时间我还是记得的。那么1881年,距清朝垮台还有30年,这个时候的皇帝会是谁呢?
末代皇帝小溥仪可以排除在外了,“这会儿”怕他还没出生呢。
不是溥仪的宣统,那是不是光绪呢?
口袋里说话:“光绪七年。”
哦,敢情这会儿光绪还活着呢,后来跟他前后脚死翘翘的慈禧老佛爷,一定也还健在呢。
我灵机一动,张口就来:“哦哦,这是上次拜见慈禧太后时,她赏赐给我的。”
你想啊,光绪七年,能用得起马桶,也用得着马桶搋子的,可不也就慈禧她们那几块料嘛。
金达呵呵笑了两声:“你们的王室很有意思,连赏赐都这么富有喜……唔,幽默感。尽管这件东西可能对你来说很珍贵,但对我来说,能让这辆车好好跑起来,可能是更为重要的事。我要感谢你慷慨的付出,我会为此给你额外奖励的,我令人尊敬的副总工程师。”
副总工程师?在工厂,大学毕业后至少要有两年工作经验,才刚刚具备助理工程师的资格。
我现在连一天实习生还没当过呢,怎么竟然成了副总工程师?
正想呢,那位司机王朝扒在窗上冲我喊:“高轶大人,我们已经改装好了,请副总工程师大人前来审验。”
看来金达没诳我,我还真是副总工程师“大人”。不过,他们在那里用我的马桶搋子搞了些啥名堂?我又咋审验呢?
要知道,在大学里,我就是学火车制造的,人命关天这个道理,贯穿了我整个学生生涯,已经完全渗透到骨血里了。
可我万万想不到,我工作生涯面对的头一个课题,就与我的基本理念相悖——不懂的东西,切不可装懂。
转念又一想,假如我拿不准,还可以依赖撒邪装疯卖傻找身边这位金达先生呀,他是总工程师,是我的上司,他可以替我把关。
于是,我向王朝挥下手,紧走几步,登上了那个比内燃机车小只得多的蒸汽机车。上去的时候,我看到车的侧面有一条金色的龙。
一上车,我不由得笑了。看来这审验的活,用不着找金达总工程师了。
改装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那个闸把头,一处是一个管路的连接弯头。
听王朝马汉向我介绍,改装这两个地方,都是为了防止司机和司炉烫伤。
那个闸把头,就是那个扳手把,也就是刚刚被我拔下来打算做防身武器的家伙,据说机车点火启动以后,就烫得无法碰。每到要扳闸时,手上都要裹上厚厚的湿毛巾才行。
于是,要改成木制的。
因为时间紧急,如果没有我的这个搋子,恐怕就得用金达的手杖了。
蒸汽机车一运行起来,不止闸把烫,各种管路都烫。而那个大弯头尤其突出,很容易碰着。于是,我那个搋子就派上用场了,就跟订做的一样,正好扣上,起到了隔热的功能。
王朝马汉的手很巧,活干得十分漂亮。再加上也不是事关紧要的部位,因此我的审验也就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了。
不过,我还是故做认真地仔细看了一会儿,直到金达在下面催,我才结束了“审验”。
下了车,我冲金达说:“金达先生,他们的改造很成功,我审验通过。”
金达点点头,掏出怀表看了眼,说:“马上要就发车了,咱们坐到后面去吧。”
穿过紧连着司机室的煤水车,再往后就是二等车厢。
金达先上车,我紧随其后。
车厢的座位在两侧,一侧各有三个座位,中间是通道。
座椅都是木制的,椅背上贴着字条。我仔细一看,上面都是人名。
金达的座位在第一排左侧靠通道的位置,我是看字条知道的,不但有中文“金达先生”四个字,下面还写着英文“mr.kinder”。
第一排右侧靠通道的座椅背上,写着一个名字:高轶德隆。
我不知道,这位“高轶德隆”是不是跟现在这个“我”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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