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宫，侯君集和雁娘便直奔萧彦家中。

萧府白墙青瓦，极是素简，除了后院数排刀枪剑戟，几乎看不出这是当朝军中大将的府邸。萧彦是当朝深藏不露的高手，见识过他武功的人极少，看他屋中陈设，便知即便是在家，也勤练不辍。

萧彦死亡现场是在他后院的练功房内，空荡荡的大屋子里，充盈着那股清甜的梨蕊香，雪白的墙壁上，几朵梨花，淡到极致，却让人觉得异常神秘。

与吴世龙之死的诡谲平静相比，萧彦的现场就惨烈得多。

满地的鲜血，墙壁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划痕，有剑痕，槊痕，还有些似风吹过墙面留下的削痕，墙壁上有一面巨大的铜镜，居然也有极深的划痕，这一切都显示当时的搏斗是多么激烈。

侯君集四下里仔细查看了一番，沉默了许久，最后，盯着那面铜镜，陷入了沉思。

雁娘也看着镜子，许久之后，问道：“你可曾看出什么了吗？”

侯君集微闭着眼，想象着案发时的情形，一点点说出自己的揣测。

现场的打斗痕迹有至少三种兵器，说明杀手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一男一女，男子使的是九尺步槊，女子使的是类似扇子的武器。

如此多的鲜血，说明两个杀手的武功，要弱于杀害吴世龙的那个，心思也远逊于他。

萧彦使的是剑，剑身有黑色的痕迹，说明其中一人受了剑伤，但这个痕迹又不像人的血迹，看来杀手的来历觉不寻常。

萧彦武功极高，远在吴世龙之上，但天下人却并不知晓，只有前朝萧皇后身边的人略有所知，还有就是本朝的军中高级将领。

梨花刺客此前都是独自作案，这次却一下子出动两名杀手，说明杀手背后必有主使者，此人一定对前朝或者本朝的高官非常了解，甚至可能就是其中一员。

侯君集很肯定地说：“我判断，这个梨花刺客，绝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团伙，已经潜伏在宫中或者朝中。”

雁娘想了想，说道：“你有没有想起前些日子，那个袭击你的人，使的就是长槊，那人武功也颇高，并且来无影去无踪，简直近乎鬼魅，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如果是，那么这样高大的身躯，这么笨重的武器，很难藏在市井之中。”

侯君集疑惑地问道：“你是说，作案的恐怕不是凡人？”

雁娘点点头，又道：“你可知道，有一种通灵之术，只需要一面镜子，一炷香，一旦施法，就能还原案发的情形。”

侯君集一阵惊喜：“难道你通晓此术？那就快施法啊，你不早说。”

雁娘笑道：“没有把握，试试而已，我要是失败了，侯公子可是会罚我吗？”

“嗯，当然要罚，就罚你一辈子在我身边，给我打下手。”侯君集笑道。

雁娘笑着撇撇嘴，果真开始施法了。一缕青色的烟映在铜镜中，袅袅上升，在半空中满满扩散开来，向四方飘去，屋内有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与此同步，铜镜内也有一缕香飘散，在屋外雪光映衬下，铜镜中的青烟更加清晰。

屋内的烟一直在升腾，并无异常，但随着时间流逝，铜镜内的烟却开始发生了变化。青烟越聚越多，渐渐成了一团浓烟。浓烟又逐渐分成了三股，在镜内升腾翻滚，最终变化成了三个人形。

其中一个正是萧彦生前的模样，眉目宛然，栩栩如生，可另外两个，只见影子，不见真形，依稀能够辨别出一个是身高八尺，异常魁梧的男子，像极了数日前夜袭侯君集的那个槊客，另一个则身形娇小纤弱，婀娜婉转，像是个女子。

三人一成型，立刻激战起来。萧彦持剑，男子持槊，女子则手执一把折扇，三股青烟纠缠交织，飞舞盘旋，就如同三个人一般，斗得难解难分。

侯君集仔细打量着女子的形象，脑子里突然灵光乍现：这个身影，不正是太子身边的浣良媛吗？

镜中三人斗了片刻，难分高下，猛然间，皆从镜中冲出，在屋内盘旋，侯君集终于看清楚了萧彦的死因。

女子似乎是蒙面，面纱被萧彦挥剑挑落，一瞬间，萧彦的影子停顿了，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高手交战，萧彦又是以一敌二，这刹那的分神，槊客的长槊穿透了萧彦胸膛，那女子也一掌拍出，正中萧彦胸口。无数血的影子溅落在屋内，萧彦猛然倒下。

一男一女盘旋片刻，在墙壁上画下了梨花印记，而后朝着窗外冲出。侯君集和雁娘迅速反应过来，携手跃出，跳上屋顶，追随着青烟而去。

二人跟着两股青烟，一路飞奔，已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追了小半日，青烟竟然来到了龙城精舍，从精舍的天窗处钻入，消失无踪。

雁娘二话不说，就要冲上去，潜入精舍，却被侯君集一把拉住，示意她小心。原来不远处来了一辆很是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龙城精舍的门口。

一个披着斗篷、遮着脸的男子走了下来，精舍门口早有个人候着，立刻迎了上来，恭敬地扶着男人，迅速进了精舍，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就算那男子捂得严严实实，侯君集也认出了，那人便是齐王李元吉。

齐王乃是李家的第四子，本来是追随秦王起兵，一路征战。天下平定后，李元吉意外地投入了太子的阵营，着实让众人大吃一惊。

其实，这一切并不难理解。齐王自小就与兄弟不同，他出生之时，因为相貌奇异，被母亲窦氏抛弃，幸好得到婢女陈氏的照拂，才得幸存。待到七岁之时，陈氏为了让孩子能够等到功名，便公开了这个秘密。可怜的李元吉总算回到了父亲的怀抱。

但李渊的子女有数十人，当然无暇顾及李元吉。更何况，这个孩子终究不是自己亲手带大，无论李渊，还是窦氏，都对李元吉颇为冷淡。

如此坎坷的身世，让李元吉自小就很是偏激倔强，暴虐多疑。偏偏秦王也是个火爆激烈的性子，跟着二哥征战沙场，让李元吉倍感压抑和挫折。

尤其是数次战功，不知为何，李渊和秦王对李元吉的封赏总是不如别人，这让好强的李元吉极为不满，却无可奈何。

所以回到长安，见到已是太子的大哥李建成，他的宽厚平和，终于让性格极端的李元吉找到了归宿感，觉得天底下只有大哥对自己最好，便死心塌地地加入了太子阵营，与秦王分道扬镳。

齐王如此鬼鬼祟祟地来到龙城精舍，想来不会有什么好事。雁娘死活想进去查探一番，但终究拗不过侯君集。

纵然侯君集放浪形骸，他终究还是官场中打滚的人，他知道，此刻任何行动，都有可能激化秦王与太子两个阵营的矛盾，所以，为了秦王，谨慎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