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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天下局之修罗道》第九章 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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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呈柱状斜穿过宅院,被雕琢过的房梁,门窗所切割,变换成各种形状,在庭院里铺展出一地的斑驳,亭亭如盖的碧树下,光与影的交替,毫无章法,只是极致流畅,轻柔的黑影,明亮的光斑。此刻倘若把周围的阳光都抽去,单单留住这一地的光斑和树荫,那就可以完全像是天上银河落下来的一截。白墙红瓦泛着典雅的光泽,精心修护的盆栽排列在墙角,分享着经过墙体调和过的阳光,鲜花被染成了彩玉,绿叶被染成翡翠,点缀出一院的明丽清幽。假山上的藤蔓繁密青嫩,纤柔的碧绿似乎在流动,偶有清风拂过,枝叶摇曳,如波浪一般层层波动,更显灵动。假山对着的湖面,不时跳出来几条红色的鲤鱼,带起的水花反射阳光,仿佛一朵怒放的合欢花,鲤鱼的鳞片同样也反射出红色的光辉,美丽撞得人眼睛眩晕。

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小到门帘卷起的形状都和记忆中的毫无差别。熟悉感,一股从他的骨髓里溢出,一股从他的毛孔钻入,在他的身体里交融,膨胀。

如此的熟悉,就像从未离开一样。好像,他昨天还在这里仰望星空,好像,他今天早上便是在这个宅院的某一间屋子里醒来,好像,他刚刚还和小妹在湖畔折荷叶......反而是琅琊山十年的生活变得不真实起来,就像一个不知那个时间做得一个已经遗忘了具体内容的梦。

伍思召跪在地上,用手掌轻轻的抚摸着青石板,泪水轻易的撞开他的眼帘一滴滴滚的落到从石缝里的长出来的野草上。“我回来了,娘,爹,恩儿......”他呐呐自语,无声哽咽。

宅院无言,花草无言,跳跃的鲤鱼亦无言。

院子偏西一角突然传过来咚咚声,有人进到了院中。

伍思召警惕的站起身,抹尽脸上的泪水,快速躲到房柱后,探头往外看时,看见走来的是一个生得玲珑温婉的女子,她是从后门悄悄溜进来的,合上门后,站在那儿发了好长时间的呆,便跪倒在地上,掩面呜呜哭泣起来,泪水从她捂着眼睛的手掌指缝间不断溢出。

伍思召仔细得打量了她许久,记忆咬破了一道水堤,漫天洪水一泻千丈,把他卷到了一个极速旋转着的大漩涡中。

恩儿,小小的,肉嘟嘟的恩儿,花谢了也要哭鼻子的小恩儿,他唯一的妹妹,总是会跟在他的身畔嘤嘤呼喊他,开心时,奶声奶气的说个不停,伤心时,用他的衣袖搽鼻涕眼泪。

在他被父亲关禁闭时,她会跟着大黄狗钻过狗洞去给他送吃的,她把热乎乎的鸡腿藏在怀里,弄得胸前的衣襟全是油渍,终于爬过的狗洞,拿出鸡腿时,早沾满了黄泥,根本无法下口。

但她的脸上分明是满满的骄傲,明明白白的向她的哥哥宣示,他有一个多么能干的妹妹,沾着黄泥的脸因此而笑成一朵绚烂的鲜花,一边说“哥哥,快吃,快吃。”一边用花爪子抓着鸡腿往伍思召嘴里送。

他盛情难却,勉强咬一口,差点没崩掉一口小白牙,只好趁她和黄狗玩耍时偷偷把鸡腿扔掉,假装是被自己吃完的。

她这才像完成了一个重大任务一样,心满意足的从来路溜走,他望着她,两截圆乎乎,软绵绵,白藕般的小腿一前一后耸动,慢慢爬走了。

“恩儿......”伍思召喊着她的名字走出柱子,把还在哭泣的人惊得瞪圆了眼珠。“恩儿”他又呼唤了一声,离她只有两步的距离,但他就停在了那里。

伍思恩张着嘴但没发出声音,泪眼朦胧,久久的凝视着他。他的音容早不是往昔的模样,十年分别他已从男孩长成了俊雅阳刚的青年,甚至可以说是成熟稳重的男人,星辰大海般深邃的眸子透着风雨洗磨过的沧桑感,当着双眼睛看到伍思恩通红的眼睛时,那白杨似的身躯便在这忧伤的氛围里微微颤抖起来。

他们都在岁月里各自成长了,变化了,而长久的分离,使这些变化在彼此看来就如同沧海桑田一般巨大。唯有那剪不断的血脉亘古不变,让他们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便生出一种直抵心底的熟悉和亲切。

“恩儿......”同样的称呼,从不同的人嘴里发出来是不同的。

“恩儿......”

“哥哥,你是哥哥!?”她忘了哭,把什么都忘了,脑子里只有哥哥回来了,就站在她面前的念头,巨大喜悦把她的心怀填得满满的,甚至有些无法承受,以至于感到有些痛苦。

这一刻,她期盼了太久,久得已经不敢期盼了。

伍思召走上前,搂住她,她长大了,不止长大了一倍,但把她拥进怀里时,他就觉得她还是那个四尺不到的水嫩嫩的小小瓷娃娃。

兄妹俩相互拥抱着彼此,曾经幻想过万千次的相遇,以为会是多么激动欢喜,会有多少倾述呼唤,真到了,竟是组织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许久之后,伍思召才问“恩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听闻靖侯府的人可是全部被抓了的。

伍思恩似有些羞涩。“我一年前出阁了.......”

出阁了,恩儿居然都已经嫁人了,可惜啊,不知她一身红妆的模样会是什么样子。

“爹爹的事皇帝单单怪罪了靖侯府,未株连其他,但我的公婆还是担心会被牵连,将我关在府内,不许我去探视,直到十天前爹爹被流放南邙,案子尘埃落地了,我才得以自由,哥,我想爹爹,我是个不肖的女儿,他出了那么大的事,可我,连去见他一面都做不到.......”

“不,别这样想,恩儿,哥庆幸你的公婆阻拦了你,当时的局势,你见了父亲又能做什么呢?那些事本应该是我来做的才是。”

“哥哥,你想做什么?”

“我要去找父亲,押送那么多人,走得慢,我还跟得上,即使救不出父亲,我也要陪他去南邙。”

“啊!”伍思恩先是惊呼了一声,继而沉默的垂下脑袋。再抬起头时,她柔弱脸上的坚定让伍思召心头一紧。“我也去。”

“不!”伍思召想也没想,一口否决。

伍思恩不争不抢,平静里高高托着决不退让的坚定。“我一定去。哥,你知道吗,爹把你送走后不到五年,娘就因为忧思成疾而走了,她走的时候握着我的手说一定不要让我们家散了,可是我那时心里恨爹爹,恨他因为一个过路老道的三言两语就把哥哥你送走,恨他不准娘去探望你,致使娘抑郁而终,所以我在府中时就不愿和爹爹多见面多说话,出嫁后更是找理由不见爹爹,可是,可是,我现在想见,却是见不到了。所以,哥,你带我去吧,我想见见爹爹,我不是个好女儿,我,我怎么就会恨爹爹呢?”

伍思恩的字字句句都扎进了伍思召的心窝,他背对着她,不能言语。

“哥,你拦不住我,如果你不带我去,我自己也是要去的。”伍思恩下最后的通牒。

伍思召转过来看着她,她的果断令他欣慰又心碎“可是,此去南邙岭的道路恶劣难走,你的身子......”他担忧的目光落在伍思恩明显隆起的肚子上。

这是她的软肋,她被击得心肺破裂,血色尽无,一片凝重的惨白。伍思恩突然奔上旁边的假山,纵身就要跃下。“我不要孩子,我要爹,我要娘,哥,我要我们一家在一起。”伍思召拼命把她抱住,她在他的怀里死死咬着他的衣服,全身颤抖。

“好,哥带你去,恩儿,我们去找爹,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你这样,哥难受......别这样。”安抚了半天,怀里的人才逐渐平息下去,松开了嘴,伍思召胸前的衣服早破了两个洞。

伍思恩给公婆留了书信谎称自己去水月庵小住,要他们不要来找,过几日,自己便会回去。

要带上恩儿,行程必会大受影响,时间能抓紧就要抓紧,伍思召当下改变了在京都城留宿一晚的念头,请人雇了一辆马车,踏着一地残血似的夕阳,驶出了京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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