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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揾英雄剑》第一章 西蜀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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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诗仙”李太白一首《侠客行》,大开大合,收转自然,百多年来传颂于五湖四海。自唐朝“胡汉为一体,文武不殊途”的俗习形成以来,关陇一带男儿将“喜剑术,尚任侠”的风骨带到了五湖四海,神州各处。是以虽经五代乱局,诸多武林门派却未见凋零,反而势如春笋,越加兴盛。

十余年前,后周殿前都点检赵元璜自立为帝,登基建极,迫使后周柴家幼主禅让。赵元璜本就出身江湖,曾自创拳诀棍法,其后在亡灭荆南、武平、后蜀、南汉及南唐诸国的决战之中,更是所赖中原武林人士助力不少,待大华国祚安定以后,赵元璜敕封了数家门派为天下正宗,而在巴蜀之地,便以藏墨剑派为一方之魁。

数十载如弹指,江山代有人杰,川蜀一带更是物华天宝,能者备出。昔日藏墨派一家独大的局面,已经被如今的鼎足而分的飞白,洗剑,青锋三大剑派所取代。三派之中,又以飞白阁阁主林鸿渊剑法最为精湛,被巴蜀武林人士誉为“一剑飞白,天下无仙”,声誉之隆,早已一枝独秀,超迈前人。

正因如此,慕喻迟才选了飞白阁作为自己的第一个去处,照他的想法,若是连武功最高的飞白阁阁主都应允了自己,那多多少少也会对其余的掌门宗主有所威慑。于是他便骑着自己的老酒瘦马,自康定往东一路行去,飞白阁位于雅州飞仙关上,那是西出成都,茶马古道上的第一关卡。

“尔时执金刚秘密主,于彼众会中坐白佛言,世尊云何如来应供正遍知,得一切智智。彼得一切智智,为无量众,广演分布,随种种趣种种欲,种种方便道,宣说一切智智……或声,或声什么来着?哎,匆匆翻了一遍,终究是没记全那金刚寺的《大日如来真经》啊,可惜可惜~”左手牵着缰绳,慕喻迟习惯性的又将右手伸到腰间去解那酒葫芦,却又想起自己昨日在路边野店沽的半斤杂粮酒早已给喝光了。无酒可饮,无功可练,慕喻迟只得昏昏沉沉又从头背起了迦玛上师传授给自己的《莲师如意成就十三密诀》,这宁玛派的秘技几日前就被他背了个滚瓜烂熟,没了新鲜劲,慕喻迟练起功来便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一身武功大多是自学而来,又有年轻人贪多求全的心性,和普通武林人士数十年如一日苦练一门功夫的做法却是大相径庭。

不几日,慕喻迟单衣瘦马已行至芦山县城,在城里寻到酒家好生痛饮一番后,便又顺着青衣江而下,行十几里便是飞仙关所在之处。远远望去,慕喻迟只见到一段长长的峡谷,这便是相传是大禹治水时干活的地方,名唤“神禹漏阁”。前朝与李太白齐名的诗圣入蜀游历至此,也曾留下一首《飞仙阁》,前八句“土门山行窄,微径缘秋毫。栈云阑干峻,梯石结构牢。万壑欹疏林,积阴带奔涛。寒日外澹泊,长风中怒号”正是对此处景色的最好形容。

飞仙关山势不陡,山道上砌着整整齐齐一长列宽大的石级,规模宏伟,约莫七八里长,慕喻迟下马牵绳委折而上,只见远近叶已黄透,天如碧石,碧波轻漾,秋风漫催,顺着山道转过一个弯,遥见黛墙碧瓦,山门大开,匾额当中正是写着“飞白剑阁”四个一气呵成的草书大字。山门之外倒也并不冷清,除了几位乘骑牵马的往来人士之外,还有不少挑着扁担来飞白阁贩售蔬菜浆果的商贩。

两名穿着白底儿蓝衣的山门弟子见山下慢悠悠上来了一位儒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这男子青巾裹发,素衣白靴,牵着匹老马一副风尘仆仆模样,面容上的儒雅俊朗却丝毫未见衰减。飞白阁中弟子均受林鸿渊手把手调教,对天下英雄向来最是客气,眼见这位年轻人身背长剑,又气度不凡,便以为是那家门派的后生俊杰,当下不敢怠慢,其中一人抱拳应上,道:“这位少侠有礼了,敢问少侠师承何派,来我飞白阁有何贵干,可有拜帖在身?”

慕喻迟愣了愣,拱手答礼道:“在下慕喻迟,荆州人士,乃是一介江湖散人,并无师承。今日登门拜访,兹事体大,只恳贵派掌门能不吝面见。”

两位弟子对视一眼:“来找掌门的?”另一位未曾说话的弟子性子耿直,问道:“阁下一入山门便口称要找师傅,既不说师承,也不交拜帖,未免有些可疑了吧。阁下若要入此门,还请把佩剑交下。”江湖中人兵刃从不离身,若是旁人听了这弟子的话,便是受了不小的侮辱,非要急得面红耳赤不可。但慕喻迟却只是旁若无事的笑了笑,解开胸前背带,将身后长剑拴在马鞍之上,笑道:“如此可好?烦请两位兄弟替我通报引荐。”

弟子见他不怵不怒,内心更是见疑,纷纷按住手中长剑的剑柄,慕喻迟见状微微有些动气,心道你们说的我都已照做了,怎生又要对我拔剑相向?当下开口说道:“怎么?你这飞白阁到底是剑派还是黑店?我刚把兵刃放下,你们就要对我动武不成?”

“对不住了,阁下身份可疑,我们不能让你如此进去,你还是快快下山罢!”两名弟子一左一右,虽未拔剑,但架势已展开,只要慕喻迟稍有动作,两人便可一齐挺剑刺击。慕喻迟见了这般阵仗,冷冷一笑,他并非不知这江湖规矩,只是心胸中一阵狂性涌将上来,只当这飞白阁弟子故意挑衅,目中无人,当下也不去抽出长剑,却把手反背在身后,凌然道:“好哇,久闻飞仙阁的剑法来若雷霆去似云,却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今日便叫喻迟领教一下罢!”

这副不屑一顾的模样也是惹恼了两位弟子,喝了一声“小子狂妄”,其中一名弟子拔剑而出,剑尖处寒光闪烁,朝着慕喻迟胸间要害疾刺而来,另一名弟子则在旁边严阵以待,并未上前一同围攻。慕喻迟见他来势虽然凶猛,但步伐之间的配合却不算上乘,当下施展出一套“雁行步法”,在那剑尖靠近之前便已轻轻腾挪而开,闪至那弟子右侧,此时若有长剑在手,或者慕喻迟随手催发一掌,趁此空挡便可将这弟子轻松击败,只是慕喻迟从未见过飞白阁剑术,一时见猎心喜,总想着多瞧几招,脚下步法连连挪动,陆续又闪过了六七剑。

“好了,好了,瞧得差不多了。”慕喻迟瞧着持剑弟子剑招变慢,已是气力不济,便也没有再看下去的兴趣,再次闪过一招,慕喻迟忽地欺身而前,右脚伸出,在那弟子下盘一勾一绊,便令得他重心自乱,自己翻倒在地。“飞白阁剑法自有奥妙,但你用的不好,不如我来试试!”慕喻迟一脚勾起弟子掉落在地上的佩剑,照着刚才弟子所使的剑招比划了两下,冲着另外一人道:“尝尝我这一剑如何?留神了!”言罢将长剑剑身一荡,竟也笔直朝着那名弟子胸前几处穴道而去。

那名弟子心中大是惊骇,这招“一聚风云”乃是飞白阁虹尘剑法中颇为厉害的一招,在外人看来虽只有长剑一刺,内中却包含了不少诀窍所在:在长剑刺出之前的荡剑之法,便是飞白阁独到的心法秘诀,能将掌中劲气催发至剑身之上,是以剑招更为迅疾凌厉,而这一剑所要命中的几处穴位更是有所讲究,稍微有差错,剑招便散漫无主,难谈伤敌,因此仅“一聚风云”这招,寻常飞白阁弟子便要下半载的苦功方能练成。眼下再看慕喻迟这一荡一刺,中间断无半点差错,便是阁中武功深湛的掌门亲传弟子,怕也难以使出如此避无可避的一剑,这书生竟然只看了几眼便就学会了?莫非世上真有这般邪门的事情?微微乱神之际,慕喻迟便已将剑尖抵在了他的胸襟之间,只见慕喻迟旋即摇头笑了笑,随手将剑掷到一边,眼神往前望了望,便见到内门之中簇拥着又走来七八名飞白阁门徒。

“这里发生了何事?阁下是谁,为何连伤我两名师弟?”为首一名男子长眉微皱,看着慕喻迟沉声问道。慕喻迟见他打扮精细,所用佩剑也镶金嵌玉,不似寻常弟子,便道:“在下本一心求见林阁主,奈何这两位仁兄戏弄在下,又是让我解下武器,又是对我拔剑相向,实乃忍无可忍也,唉……”

“阁下刚才使得,好像是我派虹尘剑法吧?你非我派弟子,又从哪里学到这剑招的?既然阁下身份可疑,我师弟拦下你,也是护卫师门的应有之义。阁下若还不自重,那便休怪解某无礼,动手请你下山!”说罢,男子也是锵得一声亮出长剑,此剑不知用了何种材质锻成,在日光照耀下竟是金鳞灿灿。见了这阵仗,山门内外不少看热闹的人也是指指点点起来,听了三言两语,慕喻迟方才知道眼前这人名为解秉仁,飞白阁第二代弟子中,便以此人功力最高。他虽心有不耐,还是装模作样拱了拱手表示客气:“解兄是吧?天地良心,我可从来没有偷学过这什么虹尘剑法,只不过剑道一途,多有共同之处,我刚才见那仁兄这一招使得不错,但我要使出来也不算为难。这一剑,诀窍便在腕力眼力,手腕如何翻转能使经脉畅通,劲力直达剑身,眼力却要在一瞬之间,瞄准对手的天突、气舍、俞府五处穴位,只消了解了这些,使出这一剑来又有什么稀奇的?”

解秉仁越听越惊,此人对“一聚风云”的讲解,和自己的师傅林鸿渊以前所教几乎是一字不差,可纵在名师手把手的指点下,他自己也用了月余方才让师傅点头满意,要说眼前这人是一看便会,解秉仁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他摇了摇头,声音愈发冷冽:“阁下莫在说些蹊跷古怪的话了,既然你如此对我派剑法如此熟稔,居心可想而知。若要见我师傅,就先破我飞白阁‘七星曜会’剑阵吧!众兄弟,听我号令!”

几息之间,跟随在解禀仁身后的数位弟子忽然分散而开,内三外四将慕喻迟围将起来,长剑齐齐对准慕喻迟,不住踏步游动。解禀仁手中金剑平举,往前站了站,便似此剑阵的点睛之笔一般,上上下下竟封死了慕喻迟所有可能走脱的空隙。

慕喻迟微微冷笑:“好个飞白派,现在又要群起攻之了?很好很好,小爷甚少与人动武,有些功夫练了倒还没地儿施展。来吧,我看看你这劳什子七星曜会阵又有什么名堂!”说完便伸出右手对着解秉仁勾了勾,左手却还是背在身后,似乎没有动用双手的打算。

“哼!待我将你擒下,便遂你心意,押你去见我师傅!”解禀仁怒喝一声,同样一招“一聚风云”向慕喻迟刺来,只是他的功力与方才的山门弟子有云泥之别,这一剑刺来,剑快如浪,虹尘剑法所谓“来如雷霆”,便已道出了这一剑之快。解禀仁一动,内圈中三名弟子亦是出剑刺来,外圈四人则是再变方位,横持长剑守御于外。在旁人瞧来,解禀仁等四剑齐出,慕喻迟手无寸铁避无可避,只有乖乖等死的份了。

“剑阵倒还不错,但只有四人却封不住我!”慕喻迟洒然一笑,斜着步子往后一退,对着正后方两柄长剑将袍袖一拂,这两名弟子顿觉对方袖袂之间生出一股吸力,自己虽抓住剑柄,却提不起剑身,有此空挡慕喻迟伸出右臂搭在两柄长剑之上,手肘往下一搭,便震得两名弟子长剑脱手,哐当掉落地上。

此时左右又有双剑刺至,解禀仁功深剑快却先发后至,便是要等慕喻迟招架另一人剑招时乘隙绝杀。慕喻迟岂会不知此理,他调转身子,左手斜挥,轻轻拂向解禀仁左颈“天鼎”“巨骨”两穴,逼得他撤剑回防,同时口中沉沉一喝:“斗!”,竟是密宗九字真言的功夫,解禀仁与右处那弟子受此一喝,脑中耳后皆被震得嗡嗡作鸣,解禀仁内功根底扎实影响倒还不大,另一弟子却身形剑招俱是一滞,手中佩剑被慕喻迟扬起一脚轻轻踢飞。

一招过后,除了解禀仁,内圈三名弟子的武器竟都已被慕喻迟击落。一时间解禀仁心头狂跳,眼前这书生的来历越发让他捉摸不透,那点穴手法酷似青城派“十八散手”,奥妙之处却犹有过之;密宗武学一向神秘但他也记得,九字真言此等秘法,需要搭配以相应的手印方能催发,断然不是像他这般张口一喝就能使出来的。这诸多武艺均是十分精深,此人这般年轻,却好似闲庭漫步,将各家武功信手拈来俯拾而用,且未见滞涩。而更加可怕的是,这慕喻迟,是一个还没有使剑的剑客。

他不由打了个寒颤,后头看向飞白阁山门的鎏金大匾。莫非今日……飞白阁的风光日子也走到了尽头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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