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地狱吗？两个我亲眼看着变成尸体的人又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没事吧？”

夏竹的手已经触碰到了我的身体。

“你怎么样，能动吗？”

欧阳的手也已经触碰到了我的身体。

两双手都带着温度，皮肤也保持着活人的柔软，有弹性，没有尸体的僵硬，关节也可以自由活动，在他们靠近我的时候，还能清除地感觉到他们的呼吸。两双手同时用力，把我从地板上拉回了座位，我旁边，空无一人。

欧阳蹲在我面前，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瞳孔没有放大，眼神依然关切，眉头皱着，额头还有薄薄的一层汗珠，下巴上的胡渣也清晰可见，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带动着他结实的胸膛一上一下地运动着。很明显，这真真切切是一个活人。他的身后站着夏竹，一手扶着我前排座椅的靠背，一手按在欧阳的肩膀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她，也不像是一具尸体。

“你怎么样。”

欧阳再问了一次这个问题，声音就在我耳边，清楚有力，丝毫没有地狱的味道。

眼前的一切让我没有办法做出回答，只能看着他们，看着欧阳，看着夏竹。

“先生，请让一让。”

空姐过来了，拨开欧阳之后，也蹲在我面前。

“先生，您能看清楚吗？”

空姐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在我眼前交替伸出食指和中指，并且左右晃动着。看着她的动作，我也只能本能地点着头。

“意识清醒。”

说完，她又转身打开放在地上的急救包，准备拿一些应急的药物出来。

“我没事，我很好，不需要那些。”

我终于说出了一句话，制止了空姐的行动。

听着我铿锵有力的声音，空姐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站起来，表情明显有些不悦。

“先生，请您听从我们的安全警告，不要在危险的时刻做出危险的动作，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谢谢。”

“好的，谢谢你，他会注意的，不好意思。”

欧阳帮我回答了空姐的质问，然后把夏竹一个人留在了我前排的座位上，自己坐在我身边，坐在了刚刚还属于刘森现在却没有了主人的座位上。

“你怎么了，刚刚这么危险的情况，为什么要站起来？你看到什么了？”

欧阳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问我。

做了一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了一下。

“这是哪？”

“回去的飞机上啊。”

欧阳对我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

“从哪回去？”

“西安啊，你怎么了？是不是刚刚摔得太厉害了。”

西安？我对欧阳后半句话完全没有理会，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说出的这个地名上，如果我的理解没有错，他的意思是，现在，我们正在从西安返程的飞机上，也就是说，夏竹没有死在去西安的飞机上，我们一起顺利地到了目的地，并且又平安地坐在了返程的飞机上。

我突然想起了刘森说过的一句话。

“还有一个人，利用了这个时间裂缝，让整个时间都混乱了。”

这个人是谁？他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如果说现在我进入到这个时间裂缝，那是不是所有的时间都从这一刻重新开始，欧阳和夏竹也就重获新生了吗？这个人是我们的天使，还是一个更加凶残的恶魔，他会是给我发短信的那个人吗？

“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

欧阳的话搅乱了我脑子里的问题，让我回到这个不知道是现实存在的空间还是同时穿过几个时间的世界里。

“我没事，我很好，刚刚我想上厕所，以为气流也并没有多强烈，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

我用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带过了过去几个月里度过的梦魇一般的日子。

听着我轻松的语调，欧阳长舒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想我们也应该好好歇歇了。”

“经历了什么事？”

刚刚说出口我立刻就后悔了，在欧阳的时间里，我应该是和他们一起去了西安，经历了他口中所说的那么多事，而现在我的问题，一定又会让他以为我还处于不清醒的状态。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你还是不要问了。”

欧阳的回答让我反而有些不知所谓了。还没等我说话，他又继续说了。

“我的事情，你不要问了，你的事情，我也不想知道，总而言之，我们只需要确定一件事，就是和氏璧、秦皇地宫和时间起点的传说是假的就行了。等会下了飞机，我们一起去见刘森，把所有的噩梦都结束，从明天起，我只想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听欧阳的言下之意，到了西安之后，我和他们应该是分开行动的，虽然不知道在这个时间里，我干了什么，找到了什么，不过，欧阳的那句“传说是假的”倒是让我彻底放了心，不管怎样，既然进入了这个时间，那就好好享受这个时间吧。

我伸展了一下筋骨，刚刚那一摔的疼痛感虽然比不上从五楼到地面的强度，但是也不是轻易就可以忘记的。咬着牙活动了一下之后，我轻轻地靠在座椅靠背上，安静地等着这一段飞行的结束。

不对！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如果照欧阳的说法，和氏璧、秦皇地宫和时间起点的传说是假的，换言之他在这个时间和空间里推翻了平行时间的理论，那我又是怎么进入到这个时间里的呢？我在这个时间里却证明了这个时间是错误存在的，这是一个很明显的悖论，到底是我错误地存在在这个正确的时间里，还是错误的时间存在在这个正确的空间里？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我彻底混乱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正在和时间较量，和拥有着摧枯拉朽能力的时间进行较量。

也许我可以问他，问那个发短信自称会一直在我身边的人，希望他也和我一起进入了这个时间。

我开始在身上的所有口袋里寻找，翻遍所有可以放手机的地方之后，却是一无所获。

“你在找什么？”

身旁的欧阳平静地看着我。

“我的手机。”

“看来刚才那一下真的摔得不轻，你不是在登机前就发现丢了吗？”

“丢了？”

飞机又震动了一次，这一次所表达的意思是，平安着陆。

我们三个人，拿着简单的行李，并排走出了机场到达厅。站在门口，欧阳点燃了一支烟，又递给了我一支。

“去见见刘森吧，告诉他，今天，就是事情结束的日子，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和他有任何瓜葛了。”

欧阳的心情看来不错。

“好。”

尽管只有一个字，也能明显的感觉到，我的心情，没有欧阳那么轻松了。

抽了一口烟，欧阳把手里的行李递给夏竹。

“你先回家吧，做点好吃的，等我们回来好好的喝一杯。”

“好，那我先回去，你们也快点啊。”

从欧阳手里接过简单的行李，夏竹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担心于不安，她有着跟欧阳一样的轻松，转身拦下一辆出租车，朝我们挥了挥手，留下一个明亮的眼神和灿烂的笑容，就上车离开了。把我和欧阳丢在原地。

“咱们也走吧。”

“等等。”

我伸手拉住欧阳正准备朝马路边走的身体。

“要不，还是算了吧。既然你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就不要再去找他了。从现在开始，过好你的日子，把事情，就结束在这里吧。”

欧阳笑了，笑的是那么的单纯。

“事情本来就结束了，我只是想把这个东西还给他。”

说完，欧阳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放在手心上，摊开手掌递到我面前。

是那个计数器，佟宇快递给欧阳的那个计数器，他做催眠时必备的工具。我想起来了，在这个时间里，计数器应该一直都在欧阳手里。

从欧阳手里接过计数器，我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个东西，它并没有什么特别，银色的金属外壳，最大三位数的计数频段，轻轻按一下计数柄之后会发出清脆的“咔嚓”声，佟宇就是用这个声音一次次让欧阳进入被催眠状态。非常普通的一个物件。但是，它也有不普通的地方，像是一把钥匙，一把开启未知之门的钥匙，一把让人陷入无尽深渊的钥匙，被它打开的那扇门后面，隐藏着一个巨大无比的迷宫，没有人可以逃出这座迷宫，除了葬身其中，别无选择。

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奇怪的是，在另一个平行时间里，欧阳居然在临死前并没有把它带在身边，林晋对佟宇的工作室，也就是欧阳陈尸的地方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都没有发现这件东西，那么，在那个时间里，它究竟是消失了，还是落入了某个人的手里，在那个时间里，这个物件，又会把故事引向哪里？一切都不得而知。

“想什么呢？”

欧阳看着正在发愣的我，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没，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其他事情，不重要的事情。”

欧阳从我手里接过了计数器，放回贴身的口袋里。

“走吧，去找刘森，等事情解决了，去我家，咱们好好地喝一杯。”

“欧阳，还是别……..”

“走吧，别婆婆妈妈的。”

欧阳拉着我的胳膊，拦下一辆出租车，推着我一起坐进了后排座。

出租车行驶起来，窗外的建筑物急速向身后移动，司机开着广播，正在播放节奏舒缓的流行歌曲，很快，窗外的建筑物消失了，车辆在连接市区的机场高速路上风驰电掣。

车厢内的三个人都安静地听着广播里持续不断的歌声，司机专心致志地盯着前面，欧阳低头摆弄着手机，而我，则是看着窗外偶尔超过我们的汽车，心思，已经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

忽然，广播里的歌声停止了，却而代之的是女主播专业的播音腔。

“听众朋友们，下面插播一条即时路况，机场高速发生交通事故，一辆出租车行驶中失控，与中央隔离带发生碰撞，车辆损毁严重，是否有人员受伤暂时不明，详情稍待，请过往车辆谨慎驾驶，减速通过。”

歌声随即又继续响起。

我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欧阳，他仍然在继续摆弄着手机，似乎没有听到广播里的声音。

出租车继续平稳地行驶在机场高速路上。

几分钟后，广播里的歌声再一次停止了，女主播的声音接管了电波。

“听众朋友们，刚刚在机场高速路上发生的车祸已经造成车上一名女性乘客当场身亡，请过往车辆谨慎驾驶，减速通过，听从现场交警指挥，同时，也提醒广大驾驶员朋友们，安全驾驶，注意安全。”

听到这，欧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扭头面向我，在两秒钟的面面相觑之后，我们的心里都有了一个恐怖的念头。

欧阳拨通了夏竹的电话，慢慢地把手机放到耳边。二十几秒之后，又挂断了电话。

“没人接。”

欧阳的声音有些抖，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我明白他的意思，这个时候，我的视力成了他的希望。

我立刻调整了一下位置，做到了后排最中间的地方，透过挡风玻璃，用力地朝前看。

“事故现场就在这个方向，在我们前面差不多两公里的地方，很多车都堵在那了，挡住了视线，什么都看不到。”

刚刚说完，欧阳的手机响了，我悬着的心也稍微平复了一下，一定是夏竹打回来的。

欧阳看了一眼手机之后，把屏幕对着我，一排号码显示在手机上。

“刘森打来的。”

凭欧阳的记忆力，当然不需要输入名字了，他接通了电话，按下了免提键。

“喂。”

“你们好。”

电话那头果然传来的是刘森的声音。

“什么事？”

“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就在你们前面，好好享受吧。”

电话挂断了，车也慢了下来，前面已经停满了堵在路上的车，一片密密麻麻的刹车灯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睛了。

转眼间，欧阳已经拉开了车门，在满是车辆的高速路上朝前穿插狂奔，我也紧跟着下了车，跟着欧阳的方向，狂奔起来。

车越来越多，除了红的像血一样的刹车灯之外，警车的红蓝闪烁也近在咫尺了。

一公里的路程，我跑得竭尽全力，其实心里很清楚，完成这一公里的狂奔之后，我会看到什么样的画面，可还是希望自己可以跑得快一点，希望看到的只是一个陌生人的尸体，希望在这个时间里，夏竹可以活下去。

拨开围观的人群，我和欧阳出现在了车祸现场的最中心。

一辆四脚朝天躺在地上的出租车，洒落一地的碎玻璃和汽车零件，还有，夏竹的尸体。

没有想象中的血腥，夏竹的尸体安静地躺在地上，跟现场的一片狼藉显得格格不入，她没有变的血肉模糊，衣服完好地穿在身上，全身上下甚至都没沾到一丝血迹，脸上没有伤，依旧保持着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里一暖的面容，嘴角，甚至还挂着只被欧阳霸占的笑容。

唯一不应该出现的，是她脖子的右侧，一个深深刺入的发夹。正是这个发夹，再一次让夏竹和欧阳阴阳永隔。

夏竹和另一个时间里的死法一模一样。

死亡，真的是注定的。

可是，为什么会用这样的方式呢？难道夏竹是自己在车上自杀之后，才出了车祸吗？如果现在我正处在另一个平行时间，那结果也应该是这个时间里特有的才对，即使夏竹还是难逃一死，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方式。正当我想着这个难以得到答案的问题时，一只手突然搭在我的肩膀上，回头一看，欧阳的眼睛正盯着我的眼睛。他是那么的平静，平静得让我觉得有些恐怖，此时此刻，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呼吸的人是他的妻子，是他一生最爱的女人，一个失去挚爱的人，竟然能如此的平静。“欧阳，你.........”我的话还没说完，欧阳就已经把一个东西递到我面前。“把它收好。”欧阳手里的，是那个计数器。我没有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什么意思？”欧阳直接把计数器放进了我上衣的口袋里，拽着我慢慢地退出了围观的人群，动作非常小心，好像是不想让任何人注意到他。“事情一定会结束，至少在这个时间里会结束，把它保管好，有一天你会用得上，记住，恒河沙里的一瞬息就是我们重逢的地方，不论生死，不惧喜忧，时间比你想象中的更加可怕，唯一结束时间的方式，就是死亡。我的时间结束了，而你的，才刚刚开始。”说完，欧阳的脸上竟然泛起了笑容，像是一种解脱，又像是一种重生。他慢慢地向后退，还是小心翼翼，还是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又是恒河沙里的一瞬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