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世安已经在大厅排了两个小时的队，今天是周末，所以医院挂号的人特别多。又过了半个小时，后面的队伍越来越长，人群还是没有一点向前走的意思。站得太久，她有点晕。

排队是最磨人的一件事情，偏偏在医院最免不了的就是排队。不，应该说在中国最免不了的就是排队。不管去到什么地方，光排队就能把人磨死。

从早上五点半出门开始，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了四个小时。上午九到十点是医院人最多的时刻，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不一样的神情，有人大喜过望，有人泫然欲泣。看着这千人千面，她在心里面沉思，不知道未来等待自己的会是哪一种？

站了这么久，她一口水没喝，空气流通也不好，慢慢有点受不住。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除了郑雯把她关在图书馆的那一回。

周围的人影突然晃动起来，她在想是不是有人往前走了，难道终于排到了自己？看这情形，好像又不是，还没有来得及深究，就眼前一黑。

周围排队的人赶忙围成一圈，纷纷喊起来：“哎呀，有人晕了，有人晕了，快来个医生呀！”

她想听清那些人在说什么，努力睁大了眼睛，却是徒劳无功。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她睁开眼。这是一间普通病房，自己正在输液。

“小姐，你终于醒了，要是再不醒，我估计要被吊销执照了。”看到这个面色苍白的女生面上终于泛起了红光，陈清扬戏谑着说。

顾世安抬眼望过去，说话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面容清秀，戴着眼镜。从他身上穿的白大褂和手上拿的病历单，很显然能看出这是科室的医生。

过了好一会儿，见她不说话，陈清扬忍不住又开口：“小姐，你不道声谢吗？没有礼貌。”

这语气，分明是调侃。但她还是从病床上爬下来，手带着还没打完的点滴“嗖”一下飞出去，脚下也没有踩到拖鞋。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她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谢谢您，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对不起，对不起。”

一边说一边俯下身子，把自己弯成九十度，频频向陈清扬鞠躬。

可能是在国外呆得太久了，对中国人这遇事就爱鞠躬的礼节，陈清扬总是有点莫名。忍了好一会儿，还是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是古代来的吗，动不动您、您的，我看起来很老啊，我可是这个医院第二年轻的男医生。”

顾世安现在不是一个善于开玩笑的人，对方跟她开玩笑，她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场面又陷入了尴尬。要是在以前，她的话是最多的，也是最爱开玩笑的。尤其是在那个人面前，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

有时他要复习，没有时间陪她闲聊，她就趴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说：“哎呀，你怎么不理我呢，坏蛋，大坏蛋。”

被惹急了，他就一把将自己拽到怀里，手脚并用地锢着，不让她再说一句话。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得见他右半边脸，睫毛一闪一闪的，皱着眉头，认真背书。虽然这是自己每天都要见好多面的人，但是她那个时候还是忍不住花痴：盛易南真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一个男生，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

从前的她和现在的她是不一样的，任谁在那种地方呆久了，都会变得不善言辞的。她进去那里之后，有时可以好几个月不说一句话。刚开始很不习惯，但是又能怎么样？渐渐地，她也适应了那个地方的生存法则，知道少说几句话反而是好的。时间久了，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从那儿出来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她甚至不知道要怎么跟陌生人交流。

过了好一会儿，见对方没有要接话的意思，陈清扬脸上有点挂不住，只好自顾自地介绍：“我叫陈清扬，是这家医院的外科医生。上午你在大厅晕倒了，刚好我从那儿路过，就把你带过来了。刚给你检查了一下，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血糖偏低，打了瓶葡萄糖应该没事了。早上是不是没有吃饭？年纪轻轻的，小心把胃饿坏了，以后可不能这样，对身体不好。”

对方一拿出医生的派头，就一本正经多了。

顾世安赶紧接话：“谢谢，真的太感谢了，不好意思，麻烦陈医生了，谢谢，谢谢。早上出门太急了，忘记吃早饭了。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听了她的话，陈清扬想追问，刚刚检查的时候心脏不太好的样子，应该还有哮喘，今天是要挂什么科呢？虽然心里充满了疑惑，但是从这个女生的衣着打扮上，他知道这不是一个物质条件富裕的人。

他自问不是一个好心的人，实在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管病人的这些闲事。作为一个医生，每天遇到那么多可怜的人，一个一个都要他去救，怎么可能呢？高级病房还有那么多人，他纵使有三头六臂都忙不过来，何必在陌生人身上费心？今天心情还不错，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躲开盛易南，他才这么积极地把晕倒的这个女生抱回来，细心照看。现在人没事了，他也算做了件好事，何必多此一举？

顾世安想快点离开这儿，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折腾了这么一番，挂号处还要排队就不好了。上周跟萧阿姨请了假，答应下午两点之前一定过去的，可现在看来，恐怕又要迟到了。

萧阿姨是她的雇主，从那个地方出来之后，她找了这份兼职，每周六下午和周日全天，负责到萧阿姨的别墅做饭、打扫卫生。

现在陈清扬不说话，她不知道怎么开口离开。

上午十一点钟的外科室一如既往地忙碌，有年轻护士探进来半只身子，吐吐舌头，倍感负担地对陈清扬说：“陈大帅哥，盛医生找你。”

顾世安感觉到，一听到这句话，对方马上挺直了身子，摆出要去慷慨就义的样子。

“哎，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陈清扬嘴上不情愿地说，但还是抓紧时间在病历单上填了一串文字，对着顾世安嘱咐:“不能空腹，平时少喝凉水，注意按时进食，还有......”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有几分尴尬地问：“呃，你叫什么名字？”

“顾世安。”

“顾盼生辉，一世长安？”陈清扬确认了一遍，得到肯定回答之后，在姓名一栏填上“顾世安”三个字，递给她。

看着病历单上的字，顾世安发现，虽然看起来是经验老道的医生，但是陈清扬的字迹还是工工整整，好像刚毕业出来实习的那些医生一样规矩。

临走之前，陈清扬又看了一眼顾世安，顾世安以为他有话想说。但等了许久，对方只是无奈摇了摇头，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这世上，可怜的人那么多，岂是他陈清扬一个人能救得过来的？或许医生当了太久，见惯生离死别，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的心竟然可以这么狠。

盛易南刚跟陈清扬碰面，就发现这位公子今天好像有心事，忍不住打趣：“难得见到你这么忧郁，是不是千年铁树开了花，遇到什么好事了？”

他故意在那个“好”字上面加重了语气，戏谑的口吻更加足了。陈清扬迟迟没有回话，只是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盛易南心里已经猜了个大概，十有八九跟女人有关。陈公子自从出世以来，一向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设。对此，他还兀自吹嘘了好一番。但是今天，哪家姑娘开天眼，把这个祸害给收了？想不到这种风月场里的浪荡子，也有栽跟头的一天。一想到这儿，他就觉得把304房最难搞的那位郑小姐交给他负责，是一件妙事。

没等他继续追问，陈清扬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觉得，顾世安是个好名字吗？”

他手中的笔“哐啷”一下掉在地上，恍若隔世地看着眼前的陈清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