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最南端的城市此时正是个尴尬的季节。秋老虎已下线，脚步尚未走远，时不时回温几天。北方的冷空气团隔几天酝酿着生一个，山高路远不辞辛劳一路南下，硬是将人冻得个歪瓜裂枣，张牙舞爪，再一蹦一跳跑到海里去。

平日里长袖衫长裤，冷团子一到，立马保暖裤风衣大棉袄裹成个粽子。要嘻唰唰再来一场雨，真真凄风冷雨，牙齿打颤，手指哆嗦。

“北方的人咋过呀！我了勒个去，真冷啊！”丽清前两天还在抱怨，硬挺着在被窝里求生存。

“你就好了，我这天天上班呢！”忆君不免羡慕，“再来两天，我连内裤库存都没了！”那种内裤一天晾一条就没回收过，几天下来内裤排长队，迎风不招展。

“没有吹风筒的娃儿真可怜！”丽清缩着肩膀同情老友，起码在学校还能用吹风筒吹干内裤……

“唉，不说了，下班买裤衩去！”

变脸如天爷，冷团一路走好。今儿是个好天。不下雨不刮风，出了个小太阳，衣服不用再发霉，人抖擞着露了脖子。

以往打印记录封顶30张，复印张数不超50张。

政府办办公室一角，对着即将产生30000张复印件的底版老祖宗跟饿了三天的二哈对着刚出炉的烧鸡腿似的，忆君“爱不惜手目不转睛”，来来回回对着光检查。

真想拔腿回去跟主任说：“印错了咋整呀？”

再三确认a4纸上的内容和格式，慎重平铺在a4范围内，左右上下360度无死角对齐，输入张数“4900”，选择中等速度，摁下“start”，瞬间庞然大物伶俐启动，沉重的“刷刷”声将机器沉睡状态直接表现为有声存在。

快速地从飞出来的纸张抽几张查看，字体清晰，格式正确，好孩子挺住，不然她就倒下了。

接下来偶尔搬掉打印的文件和拆放新的a4纸，忆君索性靠着一旁的办公桌松口气。这是她在这个特大城市的后花园z镇政府实习的第三天，没想到这么快被委以“重”任了。

早上主任递过来一张《告全镇人民书》，说：“复印25000张，”想了想，漫不经心改了口：“算了，复印30000张吧。”

忆君心下冷汗，半秒不到5000张误差值？要不要再想想？

上司飘来一句：“去政府办复印吧。”她麻溜应下跑人。

政府办的纪蕾又叹一口气，无它，大型打印机不在别处，就在她右手不到两米处。

不到30平的办公室左边自己和老杨在办公，右边就是两台打印机，和堆起来成箱成箱的各种型号各种颜色的纸张。横放的两张办公桌用于堆放打印资料。

一开机器，纸张翻飞和运行噪音以及扬尘没完没了。民政办这次着手选举换届，过年之前没个清静。50岁的老杨今天接到任务还下村了，连找个人说话都难。

索性放下手上的那份关于拆迁投诉的回执文件，忍受噪音攻击。这位来打印的实习生倒挺有意思，纸张不断供，还真没见过那么小心谨慎的，错了再打咯，日子长着呢。

“不用盯那么紧，400张没那么快，又是中等速度。”纪蕾没好气地开口，实习生一副谨慎木讷的胆小怕事样，好无趣，有点白瞎了圆润分明的脸蛋，看起来不傻啊！顺便站起来把打印速度调上一档，纸张飞出来的声音更得劲了。

主任嘱咐这个刚来没多久的实习生，政府办的人脾气不大好，有什么情况就打电话给她。

忆君哪敢有什么状况发生，主任虽是中层干部，但政府哪个职员没点小背景，张哥早早透风，这里年纪轻轻地凭明面上几千的收入能大摇大摆地开二十来万车子上下班，随便都可以对人蹬鼻子上脸的都是小小的官二代。水不深，淹不死人，憋你两顿是绰绰有余。

“主任说要麻烦你们了，因为我们办今年村（居）换届的前期工作至少忙一个月，资料比较多。”

她们办公室忙起来真是天昏地暗，昨儿主任指着一地的资料，“这都等着我签名，两万多。”普通职工更不用说了。

“我知道。你倒是挺认真，怕是那张纸给你盯出窟窿来。”

忆君不好意思地笑笑：“第一次复印这么大数量，不看清楚点文件全错了，到时候不管别，这三万张没法销毁啊。”

纪蕾忍不住笑，“要不给你出个主意，政府大门右转直走再右拐进安兴村那个方向的路上就有一个废品回收站，这废纸你能5毛一斤成个买卖呢。”

能做成这个买卖的犯罪分子不容易，“是个体力活，今晚得做俯卧撑练练臂力。”

“找个推车拉着去，傻啊！”

倒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忆君点头：“今晚就去摸好位置。我叫梁忆君，梁山泊的梁，回忆的忆，君子的君。你呢？”

纪蕾礼尚往来，“纪委的纪，蕾丝的蕾，纪蕾。”

两个人在办公室里你好我好聊起来，一个工作无趣，一个还是在校大学生，你听我感叹两句校园生活，我听你埋怨两声工作不易。

打印机提醒没纸，新拆一沓放上去。忆君和机器，就是人给机器换新纸，搬掉资料，换墨，其他时间它就在那里自个运转，一个人伺候一台机器。

纪蕾准点下班，“下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拎包走人。

打印好的八千多分装在三箱，抱着其中一个回民政办。下午挨着靠窗的桌子，太阳暖烘烘的。这会不过被走廊上空荡荡的风一吹，一口冷气立马清醒。

又是一年年关。午饭那会丽清又来了电话，年终特色之聚会篇拉开序幕。

“好歹作为学习委员，老缺席不好吧！同学肯定会说你各种高傲，讽刺两句大学生看不起人了不起诸如此类！”当班长的丽清操碎了心。

“有什么好聚的。早婚的当爹妈，早毕业的赚钱潇洒，还读书的要听老师话。真不明白那么多人热衷回母校散步，拜访母校老师，组织同学聚会的动力何在。”毕了业就往前走啊！

“说不过你。”

“那初二辍学的邓姣去年就发说说，孩子上幼儿园了，哭得不行舍不得。当时我还在苦哈哈地写作业呢！你说，她抱个孩子，你戴个眼镜，对坐着有意思哈！”忆君不喜吵闹，毕业六七年了，能有什么共同话题，吃吃喝喝跑调唱歌。

“命令你参加！”

想想有点烦躁，办公室的人都在，张哥是个有点微胖近视79年的70后，差之毫厘硬是与80后这词绝缘。看忆君抱个大箱子回来，连忙接过，“怎么不回来搬救兵，要知道我们办公室有男人！”说着抬头挺腰：“那边还有吗，我去搬。”

忆君连忙拒绝说：“那边关门了。明天准备几个满箱子给你，不然不敢清重量级人物出马。”

说完，装作无意地看着他的小肚腩。除了70后这个梗，这个不小的大肚腩也是张哥的痛脚。办公室的人都笑了，主任笑得最放肆。“可不嘛，有料！”

丽清评价忆君这人一旦混熟了，像那脱了缰的野马放飞自我。

政府宿舍主要用于午休的，晚上一般不会有人留宿，除非赶不及回家。这里职工几乎清一色是当地人或在当地有房子，单位市区内安排班车接送，饭堂只供应早午餐，不供应晚餐。

在宿舍住的只有两人。早来几天的实习生岑岑算是当地人，家在一个车程的邻镇，图方便不想迎着大风来回跑，两个女孩作伴住宿舍。调来之前同在社工机构实习，如今又成为新同事，相处适自来熟。

岑岑说能有个人作伴幸糊得一批，特别是大晚上从外边看整栋宿舍里漆黑一片，唯独亮一盏灯，保安亭又远在另一侧，“太恐怖了！”

这盏灯下要没个伴，确实得掂量掂量自己胆子分量够不够。

结伴出去吃晚饭，同步洗澡晾衣服，约定熄灯睡觉时间。洗澡的时候岑岑一定要不断保持说话，“光听水声不见人，更加恐怖啊！”

睡之前必定亲自把门锁上四五道，这里检查那里瞅瞅，谁在意谁被动，忆君看着岑岑动手。

岑岑每晚必定和男朋友讲电话，甜蜜蜜的，整天电话qq没停过，一直傻笑。

临睡忆君无意问岑岑：“初中过年聚会，有个喜欢的男生也在，你说去不去？”

“当然去，干嘛不去，初中到现在你大三六年了，你喜欢他，那就去啊，不然怎么会有男朋友啊。”说完，岑岑又傻笑。

大抵恋爱的人都希望世界上的人都速速配对成功……

“真看不出来你那么长情哦，你那个怎么样的，赶紧说说啊？”岑岑追问。

喜欢八卦国人通性。“就是初中同学，高中处了一段时间。有点烦，睡吧。”

当年偷偷对丽清透露自己苦思冥想的密集追人以及花样百出偶遇计划。丽清那个惊恐的表情还像在眼前：“你耍流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