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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簇》第三章 半树石榴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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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你,求求你,放过菡菡吧,只要你们放了菡菡,你们要了我的命也行啊。”

“住手,你们敢………”

“爹爹!——我跟你们拼了。”

黎明好像不会再到来,一声声的撕心裂肺,换来得只是往日和睦的邻居们闭门不出。

宫里来的人,那可是奉了北殷新帝的命令来民间采选宫女的啊。

谁能拦?谁敢拦?

新帝赐下的“恩德”,所有人都该感激涕零。

晓色,再次从天尽头亮起时,无边的深蓝中夹杂着一片片浅灰的色泽,洁白如雪的玲珑枝下,依然铺满了一层层开到荼蘼的梨花。

当早晨第一束光线降临大地的时候,它轻轻地落在了艳烈如火的榴花之上。

如血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最后飘落在了空无一人的院内那一弯小小的血泊之中。

“驾,驾,驾!”

一辆刻有暗纹九翟盘龙的玄盖马车,在一队身披铠甲的精兵护卫下于冷清的官道之上狂奔,马车在疾速的力道拉扯之下,早就颠簸得不像样子,可车内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垂苏的榴绢帘子,呼啦呼啦的摇晃着。

夜湛呆滞了绝艳的脸孔,坐在一群同样毫无生气的女孩之中。

手里紧紧握着的,是被强拖出那座简陋得一无是处的青篱小院时,她狠命折下的一截桃枝。

为什么要迟疑呢?

早就该把这张恨到了骨子里的脸给毁去,只是………她舍不得啊,她舍不得父亲和蛮蛮在品尝过失去娘亲的痛苦后,还要再面对一次她亲手给予的伤害。

好不容易,她好不容易才有的一个家,她好不容易才有的家人。

她怎么舍得,让他们伤心。

尖锐的桃枝被夜湛紧紧地拽在了手里,脑子里回想的却是那些侍卫狠狠殴打夜云泽和夜洛的景象。

“你们的名字已入了这绿泥册,日后你们便是天家的奴仆,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如果你们胆敢伤了自己一根毫毛,那就是藐视天家威仪,全家老小都等着被砍头吧。”

马车依旧在冷冷清清的官道之上策马飞奔,而它带走的却不只是十几个貌美如花的姑娘。

它带走的,是此时此刻在北殷境下,无数同样破碎而卑微的绝望。

北殷后元八年,北殷圣人明宣帝,崩!

次月,明宣帝嫡长子即位,尊号文昭。

文昭帝登基不足三月,随即颁下第一道诏令,征收天下有才有德之女没入后宫充役。而后又在次年改元“元凤”。

元凤元年初,文昭帝突下旨迁都,不顾众臣反对,于元凤二年终将都城自东郡迁徙至南堰郡,史称建安,时年总共动用二千六百万人工,死伤无数。

旧都至新都建安而望,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

……

古话说的好啊,春雨贵如油,但今年的雨水也未免油过头了吧?

自打入春后,丰沛的雨水就几乎没停过,连带得古溪镇外的洛水都不知道涨了多少,害得官府衙门是时时提心吊胆,就怕百年不遇的洪涝,硬生生的被他们给碰上。

“洛水今天涨了没?”

“涨了。”

“唉——”

这已经是近一个月里,古溪镇的官府中人见面时,千篇一律的招呼语了。

“照这个样子下去,我们也不用再担心什么流言蜚语了,只等洪涝一发,我们就都得被连罪下牢,还不都是一个死?反正我在这个文书上的位置这么多年都未进一步,看着也是没什么奔头了,但夜相公你就可惜了呀。”

夜云泽向对面的老者连忙摆手,甚是惊恐道:“老先生不必这般自谦,小生能进衙门都是多亏了老先生的提拨,小生一直感怀在心。”

李老先生呵呵一笑,“夜相公能进这衙门当差,都是县太爷的赏识,我早年在醉云楼买下送去的那一副字画,不过就是锦上添花罢了,当不得夜相公的这一声谢啊。”

轻轻捻着白花花的胡子,李老先生暗叹了一声可惜。

夜云泽的那副字画,他可是在好几年之前便在醉云楼上惊为天人了的。

但可惜的是,等他后来急急忙忙的去打听这副字画的作者是何许人也时,得到的消息却是夜云泽的失踪。

为此他还憾恨了许久。

在北殷,征辟和察举都是三年一度大规模的征用,但凡是举荐给了朝廷有大才之人,举荐人得的可都是厚赏、重赏之巨。

真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但那年李老先生错过了夜云泽,等他再出现于古溪时,却是自己找到了县太爷,哪还有李老先生能发光发热想奉献的地方?

心里又是暗恨,又是可惜,但一与夜云泽相视,李老先生面上就又只剩下了慈霭的笑容。

“这几日大雨不断,南城下游怕是都快被雨水淹没了吧?夜相公家可还好?”

虽是已得县太爷的赏识,但为了日后名声好听,升迁也更是容易,有入仕打算的人,一般都不会接受旁人的金钱援助。

夜云泽也自然还是住在了之前的陋室里。

“一切都好,有劳老先生记挂了。”

“你我乃是忘年之交,这些客套就不需要了,过几日帝都就要来人,夜相公可得保重身子。如果有什么难处,可一定记得要来找老夫啊。”

“小生一定谨记,多谢老先生。”

见夜云泽首肯,李老先生大喜,然后两人便一起往衙内走去,之后一日的繁劳自不必多说。

夜晚到来,今日府衙内又是夜云泽最后一个离开,有礼又勤恳的文弱书生,走到哪儿都是受人喜欢的。

夹杂着丝丝水气的寒凉晚风,吹过那洗得发了白的衣袂,夜云泽微微腼腆而又有礼的笑着与衙门前的差役们告别。

然后一转身,就抬手悄悄地揉了揉笑得发酸的脸颊。

他不爱笑呢,早就不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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