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四更天，魏一也有些困了。尤其是现在身上没有真气护体，被院子里的臭气一醺，脑子昏沉沉的。

魏一回到自己的屋子，却见里面有灯光，这才想起来之前自己有托秋桐来照顾那个小女孩的。

魏一站在门外扣了扣门，见屋子里半天没动静，魏一以为秋桐睡着了，便抱着剑想回自己那个城东的房子去，他刚动身，身后的门“吱唷”一声缓缓推开了。

“我以为你睡着了。”魏一转过头笑道。

秋桐没有说话。魏一见她就站在门口，似乎状态有些不对，便走进两步，虽说是深夜但月色正好，屋内还有灯光，离近了却瞧见秋桐脸色惨白惨白，双眼也空空的。

“秋桐？”魏一又向前走了两步，与秋桐保持着1米的距离，“做噩梦了？”

直到魏一靠近，秋桐似乎才回过神来，她摇摇头，然后道：“那个小姑娘有古怪。脖子上不知怎么长满了绿色的花纹，我说不好，本来想叫你的……嗯，先前院子里有些闹腾，我就没出去。你进来看看吧。”

魏一进了屋子，只见躺在床上的小姑娘毫无异样：“哪里有绿色花纹？”

秋桐回过头见果真没有，神情忽然变得慌张，道：“明明有的，明明有的！刚才还有，刚才我就想去找你！有的……就在这里！”只见她几步冲到小女孩身边，想要用手将她的衣领翻开，但手伸到一半，便僵住了，回过头，眼睛发红，“我没骗你！真的！”

魏一一怔，见秋桐情绪很不稳定，却在这时院子里化尸粉化开的尸臭味飘了进来，他这才立刻明白过来。

秋桐虽然身处江湖之地，却不是江湖之人，而且他也不记得秋桐见过死人。更不要说这之后的化尸了……就是连耗子那种混迹市井的人都受不了。

魏一柔声道：“嗯，我相信你，也许是那种状况出现的短，也怪我方才耽误了时间，等我来时便消失不见了。这样明天等宫凝醒了，咱们一起去问她。”

秋桐点点头。

魏一一直没有关门，怕惹来闲话。坏了秋桐名声。虽然在这烟罗坊的后院除了烟罗坊的人，也基本没人来，而烟罗坊的人又都知道秋桐的心思。

“我回去了……”

“我送你。”

秋桐的屋子在对面二层，其实没几步路，但魏一怕她害怕，便一路把她送了回去。到了门前，秋桐问道：“魏一，你们每天都是这样的么？”

魏一笑道：“其实还有酒，有肉，有山，有水，有阳光。”

……

次日清晨，魏一十分奇妙的醒的特早。

明明昨夜睡得很晚，今日有没什么大事，结果偏偏就睡不着了。

看了眼还在熟睡的小姑娘，魏一边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去小巷子里买了两碗粥和几笼包子。烟罗坊的东西他可吃不起，而且，烟罗坊上午是不营业，厨子门也是要睡觉的。

小姑娘一直没有醒，不过好在体温正常，脉象也没大碍，便小心的把她扶起来，喂了一小碗粥。

看着这个小女孩，魏一其实也不太清楚该怎么处理。左儿方法不行，但说的很对，自己插手了这件事，那之后呢？

说不得要把她父母找到的，不然她伤好之后还能把她撵出去重新当乞丐？只是话又说回来，若父母都在又怎么会沦为乞儿？

倘若真找不到，难道就留在烟罗坊？只是……这烟罗坊并不是什么善地啊。

魏一笑着想：“自己还真是捡回来个大麻烦。”

“啊呜……把手伸出来。”魏一这碗饭还没喂完就听身后一个打着哈欠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他常年行走江湖，武功又不弱，而且做的杀人买卖，向来机警，很少有人能突然出现在他背后。只是他忘了自己没有真气，筋脉受损这回事，所以下意识的把身后来人当成高手，这声音一响，剑便已经抽了出来。

“你若再敢用那把破剑指着我，我就叫人把你手剁了。”

身后那人似乎还没睡醒，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但魏一听到这个声音，如遭电击，打了个激灵，拔剑的手生生顿在那里。

魏一苦笑道：“老板娘，大早上的不要这么吓人啊，不声不响的，都没个脚步声……昨天这院子里可没少死人。”

宫凝打着哈欠，象征性的用手扣了扣门，补了个敲门，便一点不见外的进了屋子，睡眼惺忪的冲着坐在椅子上的魏一挥了挥手，把他撵走，换成自己坐在椅子上。

那双半睁半闭的桃花眼瞥了眼魏一床上的小女孩：“从哪里捡来的野孩子？”

魏一道：“昨日上午，见她被人追打，一时起意便带了回来。”

宫凝点点头，也没说话，示意魏一把手腕露出来放在桌子上，一手支颐，一手搭脉：“你打算怎么处理她。”

宫凝手指触到魏一手腕的时候，魏一的心脏就忽然跳的厉害，似乎昨晚那种状况，到了今日还没好。魏一只当是自己筋脉受损，真气尽失惹得祸，暗自平复心情，不去看宫凝的手指。

“我也不清楚。本来想等你醒了，找你商量来着。你今天怎么醒的这么早？”

宫凝道：“做了个梦，便醒了。”

魏一本想说“往日你都会睡个回笼觉的，哪有做个梦醒了就不做了的时候”，但他见宫凝似乎心情不是很好，便识趣的没说。

其实若是换个人，也就只是看到宫凝还没睡够，哪里能看出心情不好来？也就只有魏一这种常年拿宫凝寻开心，在她发怒边缘疯狂试探，才练的出针对宫凝的察言观色的本事。

“原本是想等会儿再来的，不过刚巧见你也醒了，想着看看你身体情况，我便过来了。”宫凝收回手，缓缓道。

从搭脉到现在不过是几息之间，别人号脉都是要摸一会儿，望闻问切一番，而且还不能出声，生怕号错脉象，哪像宫凝这随随便便的一搭，打着哈欠，该说话说话，该聊天聊天。不是魏一他信不过宫凝，只是宫凝的态度摆明了就是没上心。

“没什么大事，就是筋脉受损，需要温养。我这儿上次有个老板送来的一箩筐长白山参，我也用不上，卖你了。”

“老板娘，你不会是起了个大早就为了来推销人参的吧！”

宫凝抻了个懒腰道：“无利不起早么。”抻过懒腰之后，宫凝明显精神了许多，“十两银子，一筐全卖你了。”

这就是财大气粗，药铺里都按“钱”来卖，按两的都少，人家直接按箩筐卖。一箩筐少说也有十几二十斤了，十两银子算是赚大了。

魏一笑道：“好，成交。”

处理掉那一筐人参，宫凝明显心情好了很多，又看了眼那个小姑娘道：“那小女孩，怎么了？”

“肋骨被人打断了，好在没伤道内脏。”

“等她醒来后问下家里亲戚，伤养好了便送回去。毕竟这烟罗坊不是什么好地方，不适合小孩子待。”

魏一道：“那万一……”

宫凝挥挥手道：“那便从哪来，回哪去，在山里捡的便送回山里，在路边捡的便送回路边。从没有救人一命，便要照顾她一辈子的说法。”

宫凝没准备听魏一的意见，直接站起身道：“这些事，她醒了再说。等我回去收拾下，然后一起去传口信。”

“一起？”

宫凝道：“嗯，好久没逛街了，陪我走走。”

……

宫凝所谓的收拾，只是换了身衣服。

紫色的衣裙，紫色的绣鞋。

发后插着一只檀木簪，手里拿着一把小团扇。

盈盈款款，妩媚天成。

“别愣神了，走吧。”宫凝招招手，当先出了院子，“我刚才让秋桐帮你看着那小姑娘了。”

魏一摸了摸鼻子，跟了上去。

清晨的空气总是湿润的，清晨也总是清净的，即使是这条彻夜不眠的永乐街。

行人零零散散，各个商铺也才下了门闩。

天渐亮，风微凉。

时辰尚早，两人也不急，所以魏一和宫凝一前一后的在这条永乐街上闲庭信步。只是出了院门，两人就没说话，魏一见宫凝一直不说话，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便道：“你改良了化尸粉？”

宫凝淡淡道：“好用么？”

“蛮快的，就是味道臭了点。”

“那东西理会个什么香臭，好用便是了。”

既然起了话头，那就自然不要在僵下去，魏一又道：“对了，昨晚秋桐说那个小姑娘脖子有绿色的花纹。”

“有么？我怎么没见到。”

“我也没见到，但想来秋桐不会乱说的。”

“那就等出现了再说。”

魏一见宫凝依旧心思重重的样子，不由的道：

“昨晚做噩梦了么？”

宫凝睫毛微动：“为什么这么问？”

魏一道：“最近总觉得你很反常，平日里一向睡不够的人，这两天又是失眠，又是早起的……是不是压力太大，做了噩梦？”

“我有什么压力了。”宫凝举起团扇，看着扇面道，“不是噩梦，恰好相反，是个美梦。”

魏一奇道：“那怎么睡不着了？”

“有些梦太美，做了就不敢醒，醒了便不愿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