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丫头你给我站住，今天我就要打断你的腿！”一个十分凶狠的妇人拿着一根粗大的木条正追逐着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女孩子。

天色未亮，虞衣穿着脏兮兮的白衣，身后的惠娘穷追不舍。

客卿府很大，因为张仪受秦公喜爱，所以整座府邸就比一般的上卿府还要大。只是张仪没有装点的想法，所以客卿府并不像其他上卿一样府邸贵重无比，镶金砌玉的。

这使得大大的院子显得十分空旷，其中栽着的一株大桑树就使得虞衣多了几分发挥的空间。

于是出现虞衣以极其骚气的秦王走位与惠娘斗智斗勇的景象。

“呵呵。”张仪将手揣到袖子里，环抱在胸前，笑的很没有风度。

这样子的场景自从虞衣六年前来到客卿府就一直没有断绝过。这个捡来的丫头在自己的府中丝毫没有生分，常常惹得惠娘生气，这让张仪感到很意外，但还是接受了这么个调皮的闺女。

这次挨打是因为惠娘帮虞衣新做的衣服被弄脏了。

至于怎么脏的张仪还算是知道的，自己常常见到这丫头跑到丛林里，一进去就是一天。每次自己问起时，这丫头总是一脸凶狠的看着自己，让张仪刚想说的话顿时犹如噎住了一样。

“下次不敢了。”

终究，再皮的秦王走位也不住气急败坏的惠娘的一击抛枪，稳稳的击中了虞衣脆弱的腿部。

“下次？”惠娘哼了一口气说道。

虽然是将木条子抛出去砸中了虞衣的腿，但惠娘并未使出多大的劲力，至于伤痛，惠娘认为小孩就该多挨打，以后挨打就好受了，这是为孩子好。

虞衣闻言顿时就萎了，笑嘻嘻的说道：“没，字面意思就是没有下次了！”

看着这两个人，张仪总是感觉看不够。

笑嘻嘻掺和道：“衣，以后别老钻到林子里头，惹得惠娘不开心。”

虞衣闻言，就笑着对张仪说：“嗯，以后不会了。”

虽然知道是屁话，但张仪看着虞衣经过几年的进补而粉嘟嘟的笑脸，暗自发呆，那甜甜的酒窝可以腻死人。

长大后绝对是个祸水。

张仪一拂袖子，就怏怏的走向大门，朝鸡刚啼，今日还要执法秉公。

“记得带些饴糖！”

身后虞衣活泼的叫声响起，张仪挥了挥手，但并未回头。

惠娘刚刚放下手中粗大的木条，听到虞衣这般叫嚷，就立刻又提着木条子赶着虞衣，进行上百年前的荆轲刺秦。

时间不断流失，当正午毒辣的阳光照耀着大地时，虞衣最后终于摆脱惠娘残酷的折磨。亲手洗了客卿府上下所有人的衣服后，虞衣就恨恨的咬着牙齿。

然后，一位热心市民发声了。

“衣姐姐，要不砍柴就我帮你吧。”

柔柔诺诺的询问让虞衣很享受，但是一发现这声音的来源是个男人时虞衣就不怎么喜欢了。

看着眼前瘦弱的小孩，虞衣歪着头挑了一下垂落在眼前的发丝，将其别到耳后。

不料这小孩竟然像是看呆了一样，红红的脸庞直盯着虞衣看。

“要，要不我帮你砍柴吧。”

这个小孩叫卑，是两年前惠娘看他可怜，将卑收到客卿府做仆人的。虽然说是仆人，但瘦瘦弱弱的，也做不了什么事。

虞衣并未回答卑，只是淡淡的说道：“你这么瘦，我不好意思让你帮我砍柴啊。”

卑如同遭受了雷击般楞在原地，半晌才支支吾吾的说着：“没，没关系啊，我可，我可以帮你的。”

并且象征性的鼓起瘦弱的手臂给虞衣看。

“算了，你还是帮我拾柴吧，我砍你就放好柴木给我砍，这样好吧？”虞衣说道。

“嗯……”

卑闻言，就低下头把弄着满是布丁但干净的衣角。

事情进展的十分顺利，但途中被惠娘看见了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卑连忙解释说是自己主动帮虞衣的，但惠娘哪会听，掀起虞衣的裙衣就猛打屁股，弄得虞衣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虞衣叹了一口气，对满脸通红的卑说道：“你是个好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以后就不用管我。”

被领了好人卡的卑喜滋滋的走了，留下虞衣一人捂着臀部劈柴。

………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虞衣在这不知不觉就过了六年，一岁那年被张仪带进客卿府时，虞衣就明白了如今的时代。

七雄并立，相互攻伐，战火连绵不断，百姓饿死者不计其数，哀鸿遍野。

这绝不是什么好时代，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会死去。

所以虞衣常常在没事的时候思考着自己的死法，或许是被张仪卖做筹码，或许被人看上用强了顺手杀了或自己自杀，也有可能会辗转于贵人之手生不如死。

发现都很有可能，于是自己绝望的想去投死。战国绝不可能是如今自己一个小小的女子可以打动的，虞衣深知这个道理，就算是前世也不可能，因为自己前世被那些权家们玩弄在手掌不能自已，那这些老祖宗之间的尔虞我诈就更不必提了。

于是虞衣便疯狂的往林子里钻，因为十分害怕自己忘记了前世那些超越这个时代二千年的知识，就疯狂的去回想，去记述。

直到满满的山洞全是自己熟知的道理与科学，自己才停止了这无休止的，十分暴露的举措。

“真是的。”

虞衣撇了撇嘴。

看着堆好的柴垛，虞衣满意的转过头，准备去向惠娘邀功。

晚霞很美，虞衣看完之后就跑到厨房给惠娘打下手去了。

“我回来了。”

张仪疲惫的声音响起，老仆们立即涌去大门迎接这座府邸真正的主人。

张仪将带来的一罐酒和饴糖放在餐桌上，拿起杯子就打开酒闷头喝起来。

因为惠娘每日每餐都会亲自下厨，虞衣就常常会帮忙切菜之类，虞衣十分相信自己的厨艺，常常会逞惠娘离开时去颠一两下锅。所以当看到惠娘抹了抹手就去准备张仪的便装，虞衣就直接停止机械般的切菜，自己掌勺了。

当惠娘回来，菜已经糊了。

被训斥的不开心的虞衣只能气闷的憋着气，自油烟四起的厨房走出，坐到喝酒的张仪身旁。

“怎么了？”张仪看着狼狈的被从厨房赶出来的虞衣说道。

“惠娘不允许我掌勺。”

“呵呵，你做的菜我吃过了就不想再吃一遍。”看着气嘟嘟的虞衣，张仪的疲惫立刻消散一空，不说话，就看着虞衣笑眯眯的。

虞衣大概是被盯出鸡皮疙瘩了，恶狠狠的吃了一块糖说道：“干嘛？空腹喝酒可对身体不好。”

“没什么，感觉衣会出落成一个好姑娘。”张仪眯着眼说道。

吔，我会信你个糟老头子？

“你想干什么。”虞衣一句话堵住了张仪，就气闷的拿起一个杯子陪张仪喝酒。

“小孩子别喝酒。”张仪小气的给虞衣倒了一丁点盖底的酒，小心叮嘱着。

“真小气。”

“你是小孩子，而且是个女孩子，当然不能喝酒。”

“真难喝。”

“别，我这可是秦公赏赐给我的美酒，香的很，陈酿。”

“真稀罕。”

“丫头你什么意思？嗝，这可是秦公赏赐的！”张仪没形象的大了一个大大的酒嗝，腆着脸说道。

“没什么，你说我真不适合当一个厨子吗？”虞衣重重的锤了一下桌子，小小的拳头当然锤不出这檀木桌子什么动静，将暗暗发疼的手掌放置桌下，狠狠地说道。

“庖厨之术？没意思。”张仪失望的说道。

“怎么，看不起吗？”

虞衣那张小脸做出那副恶人的样子，真是可爱啊。张仪摇摇头，语重心长的说道。

“并非是看不起，而是大势所趋，庖厨这类在春秋时期周礼仍存的时代很吃香，可这是大争之世！六国虎视眈眈，一群老虎争王，庖厨能做什么？老虎吃的是肉，而且只要肉，庖厨？只能守肉被宰。”

虞衣看着醉态横生的张仪，暗自失神，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星星点点的烛光被点起，但大厅很大，所以空间大部分还是黑暗所笼罩。

“不，义父，我说的庖厨并非这般。”

虞衣将仆人端上来的一盘菜放到张仪身前，慢吞吞的对张仪说道。

“哦？有何不同。”张仪看着虞衣，不知真醉假醉。

“我所将成之庖厨，制巨肉而香，凝大道而味美，色瑰丽而可诱人，食之不舍，不敢弃之，使巨虎生翼，中虎以强，弱虎可保，令天下为侧目，筑万世招牌。”

张仪用手叩着桌子，听到虞衣的言论后，他维持这样的动作已经很久了。

饭菜冷了，正准备交给仆人热一下，张仪突然停下叩桌。

张仪缓缓的说道，“真的有这样的庖厨？”

“嗯。”见仆人拿去饭菜，虞衣回过头回答张仪。

“虞氏？”

“不是，那地方全是蠢货。”

“你？”

“那更不是。”

“林子里那个人？”

“嗯。”

虞衣每次去林子总会和林子里的一个疯老头交谈，于是很放心的将他推出来顶锅。

“你要不是对我讲，你够死好几次了。”

张仪笑道。

“正是因为义父，我才敢这么说啊。”

虞衣同样抱以笑容回答张仪。

“那这块肉做出来了吗？”

张仪揉了揉眼睛，准备再倒一杯酒喝，刚才的醉意差不多被虞衣一席话给逼的差不多醒了。

“不知道，你问他。”虞衣笑嘻嘻的说道，贝齿大露。

因为仆人已经将饭菜热了一遍。

“他就是个疯子。”

张仪看着眼睛笑的像月牙一样的虞衣说道。

“我也赞同。”

虞衣给自己碗中添了一大块肉，肥瘦相间，惠娘就知道自己喜欢这个。

“来来来，吃。”张仪大手一挥，表示不想了。

顿了顿筷子，看着眼前狼吞虎咽的虞衣，给自己将一壶子酒灌进肚子，就也埋头跟虞衣一起吃起来了。

惠娘走了过来，见着一模一样的两父女，笑了笑，给丈夫添了点酒，自己也加入战局。

…………

当启明星闪耀在北方，虞衣仍然没有睡意，没办法，暗示了一点不该暗示的东西，现在只能想做错了事的小猫，萎缩成一团，看着天上漫天的耀眼的星星。

“真的是，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