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陆之言穿了一身水蓝色的长袍，配着那张柔美的面皮俊雅温润，陆夫人亦是穿了一套蓝色的衣裙，只不过颜色相比陆之言稍微深些，外面套着靛蓝色的纱质外衫。

陆夫人被陆之言扶着，学着寻常孕妇的走路模样，左手轻抚孕肚，右手撑在后腰，便是这个“撑”的动作，将一切暴露无遗。

纱袍虽为纱衣，质地却不浅透，本是映不出陆夫人内衫的，哪知这个手撑后腰的动作，不但勾勒出陆夫人柔骨的腰线，还显出了腹间紧束的腰带，寻常的孕妇，尤其是已怀八月身孕的孕妇，哪有人会将腰带紧束于肚腹正中，想来那必是系在腰间的棉垫包袱！

前话，陆之言说他被打伤了，那杨逍就找个由头去探探他的内伤，一看见他早就备好了阵仗等自己入瓮，便疑心更甚，转头和鹰王知会了此事，可是真当那枫红歹人出现了，陆氏夫妇却好端端的在房里未曾移过半步，一时让杨逍也迷惑了。

殊不知，要伪造一个活生生的陆夫人很难，但伪造出一个躺在床幔后的“陆夫人”就容易太多了，毕竟殷天正也不可能真的去抡起床幔掀开被子，看看那到底是人是影。

陆之言对张灵御说的最后一句话，帮我把碍事的人引开，你就不必再折回了。

张灵御回他，等我。

黄泉路上，你慢些走，等等我。回完那两个字，张灵御知道，出了这个门，他便是最后一个亲人也没了。他对陆之言是有手足之情的，但又不是纯粹的兄弟情。羡慕和嫉妒总是如影随形，他嫉妒陆之言出生便可以有人疼爱，又羡慕陆之言还能自己选择人生，至少他还可以自己做主和挚爱的人同死，而自己除了娘亲，从不曾爱过。

每一次呼吸他们都是在提醒自己，他们已经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样子，似乎活着都成了一种折磨。张灵御忽而想到，这半生皆被复仇所累，倘若重来一次，他们兄弟是不是会有另一种活法？

陆之言换上行头，细细的描着眉，精心的妆点着自己的模样，把自己描画成他曾经幻想着芙儿妹妹就是这般以“妻”的姿态站在他身边，他兰指轻抚眉角，勾唇浅笑，那一抹风情当真能噬了人间万种风骨。

这辈子，陆之言距离纪晓芙最近的时刻，有两次。

初时，还是那个嘻笑玩闹的年纪，他趁着她不注意把一个缀了几朵牵牛花的草环放在她头上，笑问，芙儿妹妹，长大了做我的妻可好，我会像爹爹对娘亲那样待你好。

女娃娃笑了，没有立即回答，站起身离他很近，抬起小手在两人的头顶比量了几下，说，若是你比我高上一头，我就嫁你。

他真的比她高了一头，可她却已为他人妇，还是他恨之入骨的明教妖人！他怎么允许他的芙儿妹妹被妖人玷污，他要带她走，带她去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地方。

第一次，她紧紧的握着他的手，他狂喜万分却又肝肠寸断，那是她想在他指缝里挣扎着寻求一丝活下去的本能。她记起儿时的诺言，他想收手，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好像被人一刀劈成了两半，一半在三月春风里，一半在腊月寒冬中。

他把她紧紧的拥入怀里，他离她比儿时那次还近，不，也许这一刻他是拥有她的。怀里的人往下沉，扯着他整个身子都下坠胀痛，痛到胸腔都要裂开，他只是觉得，报仇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想这样抱着芙儿妹妹，对他来说就是天荒地老。

张家大院是张灵御噩梦开始的地方，他默念，等他了结完这里，一切都结束了，重新轮回，结束便是开始。

当张家上下的尸体堆满了正门前厅，那个男人跪在张灵御脚下乞求告饶，求你看在我是亲生父亲的份上，别杀我。

手起刀落，张灵御冷血的看着那人倒下，给你留一个全尸，就是我还你全部的恩情。

一座旧坟前，张灵御庄庄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孩儿不孝，不能替爹娘手刃谢逊，只盼来世能再投膝下，以报孝恩。

血花飞溅，他呢喃着，爹，娘，弟弟，你们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