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住的地方倒是不远，做贼心虚的哥俩还是觉得道路是如此漫长，阴影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狞笑着盯着他俩。

“老帕……我看要不……”克鲁开始后悔，现在还来得及，若是这事让第三者知道，那他们兄弟的小命就真正有危险了。

“没事，你要真怕，那等罗曼把徽章做出来后，把他……”帕特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里寒光凛冽。

克鲁又被吓到了，在这一天受到的惊吓实在是太多了；可想来想去，又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在城北，死个把人是正常的，各种各样的自然的非自然的死亡都在人们眼皮子底下上演，也把城北人的神经练得大条无比；只是在见多死亡后，相互的关系越来越冷漠，或许是害怕关系好了，对方在死去的时候自己会很伤心吧。

罗曼住的地方很偏，门口堆着许多破烂，都是锈迹斑斑的，散发出类似血腥的味道，那锈迹被雨水冲落了，散在地上，将地面染成了黄褐色。

“罗曼！老罗曼！”

帕特在屋外就开始喊，他可不想去推罗曼那破门板，天知道那摇摇欲坠的门板会不会倒下来压着他。

“进来吧，门没锁。”

“就你这破门，锁跟不锁有关系么？”帕特克鲁二人边说边小心地“挪”开那门板，昏暗的光线可以让人看清楚里面的摆设，居然是……空空如也？

“锁了，就安心些。”

那声音是从地下传来的，哥俩也不觉得奇怪，他们是经常来走动的。

揭开一张地上的席子，席子下是一个望下的阶梯，一直往下，才是罗曼真正的住所。过去克鲁问过罗曼为什么把住的地方弄在地下，罗曼的回答是地下安静，有时候工作需要敲敲打打的，街坊邻居听不到；还有就是保暖了，当时老帕老克哥俩想起自己那四面漏风的房子点头不已，深以为然，大感佩服。

“好了，给我拿了什么吃的来。”罗曼也不客气，在城北，谁跟谁不是相互利用，若他不是有门好手艺，恐怕帕特也不会理他。

克鲁把菜篮打开，胡里奥送的，现在倒便宜老罗曼了。

努力吸了几下香气，罗曼知道这哥俩养了自己这么久，所求的事情就在今天了。

尽管心理有准备，可在看见那黑色钱袋上小小的图案后，罗曼还是禁不住倒吸一大口凉气。

他不是没做过这类事，反而是做多了，可从来没有人敢冒充荆棘虎奥塞雷丝家的人！哪怕是个杂役！这不但马脚多，容易暴露，更重要的是荆棘虎的声望！

以前罗曼的活都是些落寞的三流贵族，虽然好处少，但不容易被发现，更重要的，——偶尔露出些不适当的举止来，别人也会谅解，毕竟——小贵族嘛，又是落魄的，难免染上些乡下习气，举止粗鄙些，大字不认识几个，都是可以理解的。

在埃雷波尼亚帝国，知识只掌握在贵族和宗教手中。

如今，一个末流，不，不入流的偷儿兼乞丐，居然敢冒充荆棘虎！

罗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自量力？不知天高地厚？看到帕特一脸的毅然，罗曼万般言语化成一股气，从屁股排了出去……

“璞……”

沉默……

“洋葱！你这个糟蹋老头！”克鲁不小心吸进一口，大骂起来。

“小没良心的，这么多天没吃的，你想饿死我！”罗曼翻白眼。洋葱是有身份的人不会碰的，那东西无论怎么料理，都无法驱除食用后嘴巴里的一股怪味……当然更恶心人的是排气，噢，也就是放屁的味道。

帕特打断二人有升级趋向的对骂，问：“有办法没有。”

“这个，问题不大，只是材料，比较麻烦……”罗曼撮着手接着道：“各大家族的纹章我都有研究过，他们所用来作徽章的都是比较高级的原料，比如密银，陨铁，纹钢之类的混合材料，”

罗曼顿了顿，回忆了一下，接着道：“荆棘虎所用的材料，好象是密银，纹钢这两种相互冲突的材料融合成的，还加了一定比例的黄金，色泽比较明亮，更麻烦的是，那虎眼是用火钻镶嵌的……”

帕特顿时有一种要昏死过去的冲动，还没待罗曼说完就吼道：“我们要有钱买这些！还冒这么大风险去干这杀头生意做什么！”好在这里是地下，也不怕有人听到。

“我说完了吗？”罗曼又是一个白眼，指着克鲁道：“看看人家小克鲁，多镇定。”

“他是吓傻了。”帕特用的是肯定句。

克鲁：“……”

“其实我只要找到一些相应的材料，就能做出相似的色泽，火钻也能用价格相对低廉的碎红宝石代替，只是，你要注意，”罗曼的表情变得严肃，“假的终究是假的，密银和纹钢的颜色可以用普通的纯银，再加上一些炼金用的提亮剂，再加上适量的黄金，黄金一定不能少，但这样做出来的合金非常容易脏，你必须每天都用细致的布来摩挲，还有，红宝石对魔力是耗无反映的，如果有魔法师要对这个徽章进行辨别，那么……我会记得给你送花的……”

开玩笑，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跑是根本不用想，还是自杀来得痛快。

帕特听了这话，腰又开始隐痛。

“可是你这样，就算给你个真正的荆棘虎徽章，你也会立刻被抓去的。”罗曼看到帕特忸怩着腰的样子，忍着笑没把“腰斩”二字说出来；在这里，每个人都把生死看得淡了。

帕特这才注意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是一介平民，而且是最穷那种，衣服破烂就不用说了，全身都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头发参差不齐，那是太长了闲碍事，用刀割短的，至于整齐，那是根本不用想的。指甲也是，胡乱用刀削的，那指甲缝里还有一层黑糊糊地黑垢。

这些还好，能够修正一下勉强凑合。

最重要的是——皮肤的颜色！由于长期暴露在太阳下，帕特的皮肤是黝黑色的，而且久不洗澡，肌肤的纹路里尽是泥垢，散发出某种奇特的味道，——而这样的皮肤颜色，哪怕说是某些嗜好奇怪，又爱好打猎的贵族都不至于这么黑，简直就是平民的标志！

还有一点，帕特大字不认识几个，噢，当然，酒馆，铁匠铺之类的商店名字倒是熟息的，至于XX酒馆……OO铁匠铺……帕特只能依靠印象去认，整体可能还认识……分开，就难了……

“那你说怎么办？”帕特是决定赖上罗曼了，反正是你提出来的，得给我解决咯。

“我-来-教-你-”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老罗曼说得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不过光是语气是唬不住人的。帕特克鲁两人上下对着老头子一番打量，狐疑道：“就你？”

老罗曼受了轻视，激动得额头青筋直跳，“怀疑我？当年我可是罗曼子爵！拥有大片庄园和土地的子爵！”说完抹平衣服，摆出个架势，居然还真有点贵族的样子；可看到他通红的脸，克鲁真担心他会当场心肌梗塞。

“他死了不要紧，耽搁了老帕的事就不好了。”克鲁如是想。

“真的？”帕特的脸上就差写着‘怀疑’俩大字了。

老罗曼这辈子最恨别人怀疑他，上半辈子是怕的，下半辈子才是恨的。罗曼年青的时候是个骗子，冒充贵族那种，周旋于低下的准贵族和乡绅之间，却也风光了十数年。之后帝国对没落贵族展开调查，并改革了贵族制度，——候爵以下的贵族如果在三代之内没有为帝国作出贡献的话，那么就会被剥去贵族称号。刚发布这项改革的时候，帝国内抗议声很高，却仅仅是声音高些而已，帝国内子爵之流只能算下等贵族，一无权二无财，除了高呼抗议之外也只能巴巴的另寻他法。

自那以后，冒充下等贵族的罗曼开始不吃香，甚至一些有钱的乡绅都开始看不起他。无奈之下也只能流落到帝都，试图依靠从前做骗子时作假的手艺谋个体面生活，只可惜……

如今！俩半大小子，居然敢看不起他！他罗曼子爵！——这一刻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子爵了。

罗曼翻箱捣柜，找出一套贵族服饰，看上去有些陈旧，却洗得很干净。这几乎是所有落魄贵族的通病——哪怕再破旧，也得弄得非常干净，铜纽扣都得搽得澄亮，肩膀上必须一尘不染，以显示出自己的高尚。干净跟高尚有关吗？当然，某些人认为是的。

罗曼巍巍地捧着衣服，一时间感慨万千。

帕特也探出个头，看看衣服，再在自己身上比划比划，好象，似乎，那个蛮合身的；帕特决定，——这套衣服是他的了。

在罗曼藏衣服的箱子里，另外几件东西吸引了帕特的注意；那是一柄闪亮的军刀，跟一般的贵族刺剑不同，军刀的刀身要宽一点点，也就大概二指宽，刀身微弯，以便劈砍，但本身细薄的刀身大大限制了这一功能，加上这种装饰多过实用的军刀一般都为贵族指挥官使用，所以还有另一个名称叫‘指挥刀’。

男孩子没几个不喜欢这种冷冰冰的兵器的，与生俱来的身体中就流淌着好战的血液。

帕特小心地捧起那把指挥刀，刀身入手，沉甸甸的，由于箱子良好的封闭性，上面一点绣迹都没有；近了看，才发现这刀身上刻着精美异常的花纹，——他把怀疑的目光再次投向罗曼。

“这可不是膺品，”罗曼也在看着军刀，眼睛里闪动着缅怀，“当年，我混进一个偏远小镇的贵族圈的时候，得到了这把军刀，”用的什么方法，罗曼没说，想来也不是什么好手段……

“这把军刀的原主人是个中队长，据说用这把刀砍下过几百个头颅，”吹牛，老帕老克齐齐鄙视。

“自从我得到这把刀后，”老罗曼满脸的深情，似乎那军刀就是他的爱人一样，“收入直线增加，哎，贵族军官的身份可真是吃香啊……”

帕特跟克鲁对视一眼，终于说到些有用的了。

“好了好了，我相信了你了，不过，你能教我什么？”

“正统的贵族教育大致分成两类，一文一武，文的呢，指的是如何在帝国内担任一些文职官员，这些都有针对性；武的就是指带兵打仗，武技自保等；其他的包括纹章学，礼仪，舞蹈，诗歌，绘画，鉴赏等……大概需要八到十年的时间……”

罗曼林林总总说了数十项贵族学术，把克鲁说得呆若木鸡，把帕特说得冷汗直冒，最后说出所需要的时间，二人同时跳起来喊道：“什么！十年！？”

老罗曼一人赏了个暴栗，教训道：“我说完了么？随便打断人的话是不礼貌的，这是基本的教养！”

哥俩唯唯诺诺地应了，谁让他们有求于人呢。

见二人态度不错，罗曼满意地点头继续说道：“那是正常的，正统的贵族式教育，我们不需要学那么多，只选一些针对性的，就可以了。”

“那要多久？”

帕特一但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就很难按捺得住。

“你皮肤黝黑，粗糙，没哪个贵族是像你这样的，”罗曼用力捏了下帕特的脸，看他疼得吱牙咧嘴的，嘿笑着道：“明天你就搬过来住，我方便教，吃的就叫克鲁送，你这段时间是不能见阳光了，等到皮肤保养得差不多，我这东西你也就学完了。”

罗曼沉默了一下，才低沉着声音说：“我老了，没几年好活了……”

那意思帕特明白，不过他没吭声，只是招呼老罗曼吃东西。

罗曼见状，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