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志和带着刘堂和林生满脸晦气地走上临江仙的二楼。
刘堂刚刚受了一翻折辱，冲天的怨气没地方撒，还没坐下就破口大骂，“他娘的，这鬼天气，刚才还晴天丽日的，这么一会就下起雨来，居然跟三九天的天气差不多，冻死老子啦。”
孙志和道：“老刘，你初来这里，当然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气候，我们这里是早穿皮袄午穿纱，抱着火炉啃西瓜。别看这会儿冷，等一会儿太阳一出来，就能把你的肉晒秃了皮。不过这里的景致确是湘赣一带最好不过了，要不是春大哥吩咐得紧，我自然要带你到山上转一转，保你连苏杭二州都不想去了。”
刘堂道：“那倒不必，咱这大老粗哪是什么看风景的料，孙舵主要是有心，还是带小弟到温柔乡里乐一乐。”
林生道：“老刘，你别打那个花主意了。要是这次的买卖出了差错，连吃饭的家伙都保不住，你还有心思快乐？不过话又说回来，孙舵主这几天咱们也太辛苦了。天气这么冷，雨又很凉，春大爷要找的那人不见得就在我们的地盘经过。”说着看看舵主的脸色，见他依然一脸的笑意，接着道：“刘堂新到我们这里，孙舵主法外开恩，就让我们就在这偷偷懒，也算为老刘接风洗尘。”原来这刘堂乃是万劫帮总坛的弟子，这次奉了帮主春老九之命来这里协助孙志和把守舟桥古渡。
孙志和拧着眉头扫一眼周围的食客。道：“这里人杂，不要胡说八道。要是真地在我们这里出了问题，休说活命，想痛痛快快地死都不成。”
刘堂说：“那，只喝二两暖暖身子，就不用找姑娘睡觉了。这里三面临水，一面靠山，所有的行人都要经过这里的舟桥古渡，我们靠窗坐着，不会出差错的。”说着把刀狠狠地往桌上一插，道：“店小二，孙大爷来了怎么还不出来迎接，你的买卖不想做了不成？”
孙志和想刘堂是总坛的人，虽说归自己管辖，但是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得点头同意。
店小二听到有人叫骂，连滚带爬地跑出来。见到是万劫帮的人，吓得惊出一身冷汗。哆哆嗦嗦地连声请罪。讨好地说：“不知道三位大爷大架光临，不然小人早到外面给大爷您牵马坠蹬。”
其实孙志和等人都是混混出身，哪里懂得骑马，根本用不着给他们牵马坠蹬。
孙志和冷冷地扫了楼内的食客一眼，道：“算你小子说的受听，大爷我今天就不赏你拳脚了。你先把这里清理一下，这些闲杂人等，我看了就心烦。都让他们滚到楼下去。”
店小二一脸的无奈，这不是明着砸他们的买卖么。但是这话却不敢说，只得傻呆呆地愣在当地。
孙志和变色道：“怎么，你不愿意么！”
小二一脸的媚笑，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只是这里的生意被小人赶了，小人没法向老板交待。”
林生飞起一脚把小二踢到墙角，道：“孙舵主在这里与你说话已经是给你天大的面子，惹恼了老子把临江仙变成火冲天！”
店小二爬起来，哆嗦着给三个人嗑了一个头，说：“小人该死，小人去叫老板出来。”忙着跑了。这几个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怎么敢招惹。
其实老板早就听到他们几个人的声音，只是不敢出头露面。现在不出来不行了，只好壮了胆子过来，双手捧过一封银子，道：“不知孙大爷架到，小店蓬筚生辉，蓬筚生辉。蓬筚生辉……”
刘堂一拧他的脖子，道：“我们孙大爷让你把这些混人赶下去，你难道耳朵里塞了猪毛不成？”
老板的脖子吱吱直响，几乎被拧了下来，急忙道，“大爷铙命，大爷饶命！”
坐在角落里的一主一仆见到他们这飞扬跋扈的样子，心中暗自好笑，收拾起自己的东西下了楼。
年少的主人问，“这三个是什么货色？”
仆人说：“这三个都是本地的混混儿，属于万劫帮的外围，都是一些打家劫舍的草包，不值得主人下问。”
“先我们一步下楼的那个所谓的公主是什么来路？”
老仆道：“天山雪鹰素来与中原武林不和，他手下虽然能人高手层出不穷，但是很少中原武林打交道，从来没听说过他手下有个什么公主。”
主人问：“这几个人的武功如何？”
老仆人考虑了一下措辞，道：“天山四绝的武功据说深得天山雪鹰的真传，在西域罕有遇对手。到于那个公主，看样子似乎不懂得武功，也有可能是深藏不露。适才我感觉到楼上真气鼓荡，至少有三个绝顶的高手，但是不能确定是哪几个人。”
少年若有所思，道，“行万里路，如看万卷书，我当真是井底之蛙，自以为天下之大，无不在我的掌握之中，谁知道此次出来，竟都是一些听所未听、闻所未闻的事情。这银坑宝藏这么大的事我们都不知道。真不知道这些吃国家俸禄的官员们都做了些什么？”他长吧叹了一口气，“那件事交给李三去办。我倒要看一看，这个手拿赤柔剑的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英雄？”
仆人应了一声，脸有些发红。他回头看一看楼上，见食客们张皇失措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奔下楼来。心想，今天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高手呢？他本身就是一个绝对的高手，但是他竟然不能确定这些人中哪一个身怀绝技。人不服老是不行呀。
此时楼上只剩下孙志和几个人。
孙志和脸有得意，以他万劫帮的名号，在赣西谁人敢惹？他只在发号施令，哪一个敢说半个不字？
瞩目之下，忽然发现靠窗一张小几上，还有一位少年公子凭窗而眺，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由得心下好生着脑。
林生会意，绰刀向前，用刀尖一指，道：“喂，不识相的小子，你是自己滚下去，还是让大爷我费点事把你劈开后扔下去。”
少年公子听他此言，慢慢转过身来。
临江仙内的几个人都不由得喝了一声彩。
临窗而眺的原来是一位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的翩翩少年，眉目之清秀，体态之婀娜，比适才离开这里的那个公主丝毫不差。
公子轻启皎齿朱唇，冷冷道：“这位英雄难道不懂得人说话用的是嘴，刀似乎只能用来切菜么。”
他这一句话引得几个人不由得捧腹大笑，原来这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书呆子。
刘堂初到这里，为了讨舵主的欢心，他一跃而前，道：“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吗？让你滚已经是孙舵主天大的施舍。不然你早就把你大卸八块了，老子马上就要恼一恼，把你送了见阎王。”
少年公子在刘堂的威吓下似乎有点胆怯，慢慢站起身，轻声说：“这位英雄有话好说，如果本公子真地碍事，自然要离开这里。”说着就要下楼。
孙志和却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今天大爷高兴，让他陪陪我们好了。”
林生道：“舵主，难道就这么便宜了他不成？”
孙志和一笑，他哪里是那样好脾气的人，只不过他看这个少年姿态幽雅，想一会好好羞辱他一番，也报一下适才被人折辱的晦气。他示意刘堂归座，道，“最近咱们帮喜事多多，正是咱们的好日子，杀人等过了这几天再说。”
三个人座下来，店老板亲自为他们把酒。刘堂一脚把他踢到一边，“滚，滚，用你时大爷自然会唤你。”
林生问：“舵主，咱们在这里究竟是要等什么人？没黑没白的，简直比查找朝廷的钦犯都要紧张，什么人物值得雄老板如此兴师动众？”
孙志和道：“据我估计，比朝廷钦犯都要重要，不然春大歌也不会亲自出手。我们这次之所以能够跟了雄老板，都是因为春大哥在老板面前打了保票，一定能捉住这个人。我们一定要给春大哥作脸不是？”
林生看了看那个少年，孙志和知道他怕这话被外人听去，笑道：“没关系，等我们走时把他做了不就没事了吧。”
刘堂问：“那这个人长得什么模样，有什么惊人的武功，还值得我们万劫帮出动几十路人马？”
孙志和道：“你这样说就错了。不是几十路，而是几百路人马，从赣西到四川漫山遍野都是雄老板的眼线，只要这个人一现身，老板马上就会知道。”
两个人都缩了一下舌头，乖乖，雄老板居然有这么多的人马，那称霸武林还不是指日可待吗？看来春大哥跟着雄老板走这一招是走对了。
林生道：“那我们发现目标以后怎么做呢？雄老板如此重视的人，一定身怀绝世的武功，以我们几个的功力……”他住口不说，看了看孙志和的脸色，见孙志和没有表现出不高兴，才接着说，“虽然孙舵主武功高绝，一把沁心刀天下无敌，但是毕竟敌方人多势众……”
老刘道：“早就听说孙舵主的六十四路沁心刀法天下无敌，就是无缘得见，如果那人真地来到我们这里，我刘堂能见识一下这天下绝学，也算不枉为人一场了。“他人虽粗鲁，但是阿谀之词却比林生要强得多。
孙志和端着酒杯沉吟不语，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良久，才道：“我就怕他不来。”
他们之间说话毫无忌讳，似乎把这个少年公子看作了死人。
少年公子也不多说，坐在窗前，眯起眼睛，慢慢品起茶来。
孙志和不去理他，喊过老板，道：“有没有弹琴唱曲的姑娘给大爷我找上一个两个的来解解闷儿。”
老板陪着一脸的苦笑，道：“现在天气尚寒，游人稀少，歌女们早都回去休息了。”
刘堂把刀抽老板的脸上遥遥地一挥，道：“舵主说的话就是圣旨，你也敢打驳回！真的没有的话，让你老婆女儿出来唱一唱也还要得。”
老板一听吓得几乎尿了裤子，急忙吩咐店小二去唤歌女。
时间不长，小二匆匆地领着一个歌女进来。
歌女盈盈一拜，道：“不知官人要听什么曲子？”
孙志和等人都是杀人的魔王，哪时知道什么曲子名称？孙志和道：“随便唱来，唱得好了大爷我重重的有赏。”
歌女怀抱着琵琶归座，轻拢琴弦，慢启莺声，唱了一曲《美人醉》。
孙志和鼓掌，“好，好。”
刘堂和林生也一起跟着叫好。其实他们哪里懂得韵律，只不过色迷迷地看着这个歌女有点姿色罢了。
孙志和道，“好是好，不过你一个人唱起来太过寂寞，”他一转身，向那个少年公子道，“我看你们两个才子佳人正好是一对，你不是会吹箫么，就给大爷们吹上一曲，大爷我一高兴，就不定还会赏你几两银子。”
原来他一进门时，已经看见了这位少年公子袖中有一支玉箫，是以有意这折辱他一翻。
刘堂拍掌称好。他们这些混混斗大的字不识一升，平日里听说书先生常讲《战国策》，那里有秦王让赵王击缶的事。按他们的心理，如果不把一个人杀死，那折辱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对方为自己唱歌跳舞了。
少年公子却并不着恼，淡然一笑，道：“很好呀，本公子正有此意。即使你们不说，我也要与这位姑娘和奏一曲。然后本公子还要为几位赋诗一首，届时请不要笑话。”说罢从袖中抽出一支翠绿的玉箫，在指间玩弄，道：“我就为几位吹一曲《虞美人》。
说着，一曲轻妙的韵律从他的唇边响起。
吹罢，道，“曲子吹完了，现在就为三位大爷赋诗一首如何？”
林生见孙志和点头，大声呼唤老板，“老板，还不快拿纸笔来。”
少年公子却道：“不用麻烦了，笔我自己带着。”嘴角微微一笑，一把长剑已然出鞘，“只是要用三位的鲜血做墨才可以写酣畅淋漓。”
孙志和一惊，他老于江湖，一看形势就知道遇上了对头。不待少年公子把话说完，他已经欺身而上，右掌微扬，一掌拍向少年的天灵。
林生刘堂反应较慢，见舵主已经出了手，也就乐得在一边看热闹。在他们的心目中，对付这种白面书生，孙志和这样的高手连一招都用不了就得把对方打成肉泥，他们连刀都不用拔。
却见少年不慌不忙，剑向桌上的盖碗茶杯一挑，茶杯呼地跳起来，正好与孙志和的手腕相撞，孙志和一声惨叫，一支胳膊已经废了。
孙志和心中一动，想起春帮主交派任务时，要他搜寻的就是一个武功高绝的少年人，难道面前这个人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神秘人物？
孙志和颤声问：“你，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少年仰头问天，“我会告诉你知道的，不过凡是知道我底细的，都已经在黄泉路上了。本来你是没有资格问的，不过现在我诗兴大发，非要借你的血做墨来用一下不可。”
说着玩弄着手中的长剑。
孙志和久经阵仗，是个不吃眼前亏的人物，从来不顾江湖规矩。眼见对手利害，呼哨一声，与刘堂、林生三个人同时扑了上去。孙志和右臂已废，沁心刀无法施展，只得左手使出铁砂掌，而林生和林彪都是泼风八打的刀路，分上中下三路把少年困在当中。
少年一笑，道：“看你们这个样子，真是成不了大气，”手中剑斜斜地指向他们三人。
孙志和掌心发力，上取少年的太阳穴，上取肓井穴，恨不得一掌把他毙在掌下。掌还未少年的近旁，忽觉心中一紧，然后突然畅快了许多，郁结在胸中四十多年的喜怒哀乐都洪水般地放了出来，心中有说不出的痛快。
少年公子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么，告诉你，记住了，你那两个同伴走的太快，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他们，麻烦你转告一下。”
孙志和睁大了绝望的双眼，一个恐怖的名字还没来的及想起来，身体已经扑通通倒了下去。
少年公子端起杯来，抿了一口茶，水已经有点凉。他把剩下地水全都洒在了孙志和的尸体上，抬眼看见那个卖唱的歌女已经吓得缩成一团，叹道，“哎，你一个弱女子浪迹江湖，虽说可以混口饭吃，但这里是茹毛饮血的地方，弱肉强食的世界，你在这里也只能是饱受欺凌。人活着就是受罪，不如我还是送你去一个没有苦难没有压迫的地方去吧。”
歌女只觉眼前红光一闪，再也看不到这个花花世界了。
“你能死在沐血红萦之下，也算莫大的幸福了。”少年收起长剑，融入潇潇春雨中。
店小二从后堂走了出来，雪白的墙壁上不知什么时候题上一首诗：
粉融红腻莲房绽，脸动双波慢。小鱼衔玉鬓钗横，
石榴裙染似纱轻，转娉婷。
偷期锦浪荷深处，一梦云兼雨。臂留檀印齿痕香，
深秋不寐漏初长，尽思量。
楚腰蛴领团香玉，鬓叠深深绿。月蛾星眼笑微频，
柳夭桃艳不胜春，晚妆匀
水纹正映罗纱帐，雾罩秋波上。一枝娇卧醉芙蓉，
良宵美酒无与共，恨忡忡。
字迹黑红，墨迹示干，显是才写上去的。
店小二看了看地上的几具死尸，又望望墙的诗，纳闷道：“这明明是一个女子的口气。”摇着头把墙上的诗擦去，叹道：“春老九的手下竟然如此不济，靠这样的人还打什么天下？雄老板看来是用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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