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方非和安骥苦苦周旋的同时，两千里外的大极国都城盛京，几个老人也在争论着什么。

除去天佑帝这位极王朝的万乘之尊外，余下几人也无一不是极朝位极人品的重臣：兵部尚书、“军中宰相”武革，尚书左丞相姚楷，尚书右丞相杜若明，右都御史史边铎，左都御史刘沛没有在，剩下唯一不是丞相的一位竟是永安总督“千古第一臣”严继开。

“刘沛身为左都御史，肩负监察百官之责，竟擅自滞留镇波，朕三番五次召他即刻回京，他都抗旨不从，这也能算情有可原？”天佑帝毫不掩饰心中的怒火，一段时间不见，他又苍老了许多，脸上隐隐有了褐黄的斑记。

“禀陛下，刘沛回书称他奉旨带寿王殿下和张开翔回京，如今张开翔流落异国生死不明，他无法回京缴旨，这也有些道理。”姚楷并不因天佑发怒而紧张，在这个皇上的殿中为臣二十年，他早摸透了天佑的心思，天佑不是生气刘沛不回来，是生气他抗旨。天佑爱面子，这满朝文武都清清楚楚，镇波以一座孤城顶住宁军主力的进攻，孙栋、张开翔、杨亚非等人在内早就没什么罪了，刘沛当初得到的旨意是带孙栋、张开翔回京问罪，如今他们被剥夺的爵位，官职都恢复了，刘沛还拘泥什么差使？这不明摆着让天佑难看吗？

姚楷的话面上是为刘沛说情，其实把天佑当初严厉指责、处分孙栋、张开翔等人，而后又加官晋爵的事情，和张开翔已经被敌人俘虏的情况又提醒了一遍，只要火烧不到自己，煽点风加点油又有何妨？

当初姚楷举荐张开翔陪同孙栋一起去出使宁国就没安好心，其后事情发殿得出奇“顺利”，宁国使臣被杀，孙栋、张开翔被撤职查办，接着宁国入侵，孙栋、张开翔固然被困在镇波，一向不给自己面子的刘沛也在送死的最前线，要不是多年宰相生涯让姚楷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好习惯，他走到路上也会笑出声吧。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意外的事情，比如那个笨蛋师爷，自已让他找到宁安太守杨亚非的把柄，谁知道他竟以此要挟杨亚非，一方大员岂是这么好惹的？活该他被张开翔杀掉！

最后的结果，姚楷觉得妙不可言，孙栋又获重视，这无所谓，是人就知道天佑有多厌恶他，若是换别的皇子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天佑还不当下就立他作太子啊。张开翔被敌军掳走，这种绝妙的结尾真是想都想不到。天佑帝爱虚荣好面子，绝对不会允许他的臣子有什么“不洁”的经历。就算张开翔活着回来了，天佑也不可能再用他。不然天佑干嘛提升他到四品呢？

姚楷在话中提到了张开翔，天佑帝果然也把思绪转了过去：“张开翔聪明多智，朕本想给儿子留个人材，岂知他竟出了这等事情！为了保证他的安全，曲纵昂、乔俊、方非、郎色四人不请旨出京，朕都装作不知道，谁知他们连个张开翔都保护不了，武林高手，这就是什么高手吗？”

听天佑帝越说越伤心，姚楷心下一惊，原来天佑对张开翔器重至此！原来朝野之中一直谣传说天佑要张开翔帮他选储，今天天佑终于当着众位重臣的面承认了这一点。总不能还把张开翔救回来吧？姚楷想到如果张开翔平安归来，那二等远志公、礼部四品侍郎就垂手可得，他外有严继开做靠山，内结孙栋这个双亲王、又结识了一大批青年俊彦，只怕用不了五年，这朝中就没有他姚楷的位置了！

无毒不丈夫！姚楷狠一狠心，道：“陛下，其实张开翔对今日情形早有预料吧！当日突骑围我盛京，九门提督江浩出城迎敌，不幸被俘……”姚楷故意没有说完。当时突骑人把江浩押到城下，正是张开翔几句话激得江浩自杀而亡，维护了一世英名。而后天佑帝问他若有今日怎么办，张开翔亲口回答：“臣若被擒，自有大哥曲纵昂给我一箭。”

右都御史史边铎道：“不错，不是姚丞相提起，臣几乎忘了，张开翔早有杀身成仁的决心，想来定不会有辱朝风。”

只听天佑帝阴森森的道：“姚爱卿果然好记性，朕几乎也忘了还有这么档子事。”一听天佑帝的口气，姚楷一凛，深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天佑帝肯定不会忘记当时的情形，若他有心保全张开翔，那就最不愿听人提到这事。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居然当着严继开的面说这些话！找机会单独密奏不就行了？

后悔归后悔，话说出口是不能挽回了，姚楷正想补救的办法，却听严继开在身后道：“陛下，臣以为绝不能轻饶张开翔！”

“哦？”天佑眉毛一翘，“安来公什么意思？”

“臣以为，张开翔罪大恶极，死不足惜，不严惩实不能显王法之威。”不等天佑帝开口，严继开便历数张开翔的条条大罪，“张开翔奉旨接宁国使臣，本当负起保护之职，谁知使臣被杀，他却毫发未伤，此罪之一；张开翔已是停职待勘之人，本该入狱反思，谁知宁军攻打镇波之时，他却又以重罪之身擅自对军国大务指手划脚，甚而指挥军队作战，此罪之二；苗妙，一歌伎而已，张开翔不依礼制收为侍妾，已属不该，偏又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卖唱，松懈士气，扰乱军威，此罪之三；……”

严继开洋洋洒洒地说了开去，神情悲愤欲绝，语气慷慨激昂，张开翔成了十恶不赦之徒，仿佛生到世上就是一大错误。他越说，跪在他前面的姚楷脸色就越难看，一向被赐座的武革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以退为进的兵法也被巨来用到官场上来了！”

等严继开到了结束对张开翔的长篇控诉时，已经口干舌燥，声嘶力竭：“臣以为，对张开翔应凌迟处死，同流合污之刘沛、杨亚非、平建同、蒲坚、宗卓、方非、曲纵昂、乔俊、郎色等统统斩首，以彰世人。臣一时不察，受此子蒙骗，屡向皇上举荐，也该辞职谢罪。”

姚楷觉得自己半边牙都肿了，严继开哪里是要惩办张开翔，分明是将皇上的军，给自己难看呢！

天佑开始还仔细听，到后来哭笑不得，干脆坐在椅子上专心品茶，见严继开终于说完了，吩咐道：“快，给巨来公倒杯茶。”

严继开渴得狠了，接过侍卫的茶盏就喝，天佑帝好心的一句“小心烫口”还没说完，严继开已喝了一大口，顿时他脸色大变，忍了再忍，终于忍不住“噗”的一口喷了出去，全喷到了前面姚楷的背上。

不提防背上突然一片滚烫的茶水泼上来，由于殿中火龙烧得十足，大家都只穿了一层薄棉制朝服，姚楷惊得向前一窜，一头撞在书桌腿上，到底还是叫出声了。

殿内顿时一片窃笑之声，天佑帝命人来搀姚楷，他自己也强忍笑意。一班老头天天见面，议政之时都死气沉沉，今天总算有点开心事了。严继开也上去帮忙，和侍卫一起七手八脚地把姚楷扶起来，口中连声道歉：“你看，这真不好意思，要不把我衣服给你换上？”说着伸手就去扒姚楷的朝服！

姚楷憋得脸颊通红，额头上青筋直跳，偏偏又不能发火，拨开严继开的大手，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免了！”

命人给姚楷搬来座位，天佑帝压下笑意，正容道：“事起仓促，两位爱卿都是无心之失，史爱卿，朕求个情，他二人的失仪之罪就都免了吧。”

史边铎可没有刘沛那样不通情理，叩首道：“遵旨。”

待姚楷、严继开二人请完罪又谢完恩，天佑续道：“朕素闻张开翔与几个年轻人亲善，因他们都职位轻微，也谈不上什么结党营私，故从未理会。既然他们友情深厚，就传我旨意，命寿王孙栋为首，会同蒲坚、宗卓、方非、曲纵昂、乔俊、郎色、严福等，免去所有职务，尽快会合，寻找张开翔的下落。”

顿了一下，天佑又道：“另传一道密旨给曲纵昂，张开翔早有言在先，若他果真为敌所俘，做出什么有辱朝廷的事情来，就由曲纵昂将他就地处死！”

这不是征求意见，而是下结论，众老臣一起跪倒：“皇上圣明。”严继开嗓子也不哑了，喊得格外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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